2012年12月30日 星期日

A Rose for Emily

愛蜜麗小姐在她鄰居的心目中是個不討人喜歡,總冰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或許因為她較周遭人顯赫的身世(因此被免稅?!)和長期足不出戶的關係,人們總喜歡在她背後議論紛紛,她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尤其是她的感情世界,人們熱烈關注且繪聲繪影,彷彿都能與她心靈相通,知道她現下的心上人是誰。

有一次當她去藥房買砒霜時,人們以為心灰意冷的她終於要自殺了,這個瘋女人,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情。

她是一個傳統的老小姐,傳統到幾乎過時,當她去世在自己家中時,除了已年老的黑人僕役外,幾乎有很長一段光景,沒人到過她的屋子裡,無人得其門而入。

所以全鎮的人都來哀悼了,大半的人來的目的是因為好奇,這樣古怪的一個壞脾氣的老小姐(她堅持她無稅可繳,即使已經不是她父執輩被免稅的時代了)到底住在甚麼樣的房子裡總使人興味盎然。

當人們看到她漆黑房間裡的床上躺著一名男子--一具腐爛到已無面目的屍體,屍體旁邊的枕頭上有人頭壓過的痕跡,當中有一個人從那上面拿起了甚麼東西,大家湊近一看,原來是一綹長長的灰色頭髮……

故事到此結束了,這是Faulkner的短篇小說〈A Rose for Emily〉的內容梗概,小說中並未出現任何跟玫瑰相關的詞彙,Faulkner沒有說人們看到屍體後有甚麼反應,或許還是一樣覺得愛蜜麗小姐仍然是個瘋女人,依舊不討人喜歡,但至少了解了……

有些傷痛其實根本沒有痊癒的可能,根本不可能,傷到頭來仍舊是傷,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安慰,但逼自己直視傷口並揭露於世界時,「你們看」……久了,或許就不那麼痛了,或許有人因此靜靜地了解與明白。即使根本沒有甚麼玫瑰。

《聯合文學》第338期「年度嚴選文學讀本」,2012年12月 內行人推薦:唐小宇(誠品書店企劃)


《偽博物誌》羅毓嘉/著,寶瓶文化

兩年前,羅毓嘉出版詩集《嬰兒宇宙》,以純熟精鍊的文字魅力、清麗婉轉的語言風格,交織出一首又一首抒情的頌歌,驚豔文壇。而兩年後的《偽博物誌》,詩人抒情的語言仍在,轉為輕輕地凝思,「要風拾起他昨夜新晾的襯衫/撫平我左胸摺皺」;他開展對人世的關懷,凝望世界的眼光更遠更深邃,在「惡地形」、「乾燥花」、「百工圖」、「城市贗品」中留下入世的足跡,點出時光的微言大義,垂首抵抗世界的偏見,談論典範的問題,幽微剖析現實予人的不公與憂鬱。

《偽博物誌》是羅毓嘉漸成個人風格,明晰自己聲音之作,也是今年最好的一本詩集。

2012年12月28日 星期五

生而為人,我很醜陋--西村賢太《苦役列車》


第一百四十四屆芥川賞得主西村賢太是日本文壇的異數,已屆中年的他只有國中畢業,長年以勞力工作維生,自從他父親因性犯罪鎯鐺入獄後,他的人生就逐漸在黑暗的生活中腐敗,那年他才十一歲。西村賢太在成長過程中歷經滄桑,沒有親朋好友,更沒有錢的他孑然一身,為了生活甚麼事都做過。曾兩次因暴力事件入獄的他,唯一隨身陪伴的只有一本藤澤清造的私小說,卻因此成為開啟他邁向文學之路的契機。一無所有、悲涼孤寂,人生中有大半光景像螻蟻般渺小茍活的他,決定了自己人生的下半場,幾近是末局--「他想以小說家的身份,劃下人生的句點。」

《苦役列車》沒有複雜糾葛的情節,華美絢爛的詞藻,這本書的內容大要簡單到能用一句話就足以道盡:「以北町貫多這個名字,西村賢太向這本小說的讀者們緩緩抖落自己在十九歲時,曾想抓住閃過生命中的一道微光,卻笨拙失敗的一段故事。」《苦役列車》的主人翁北町貫多是西村賢太的縮影,因父親的罪行而漸漸淪落成社會底層的邊緣人,但並非全然如此。即便沒有良好的家世與出身,縱然社會大眾對性犯罪者後代的偏見與恐懼再深,要靠個人微小的力量與意志扭轉乾坤,也並非全然不可能。但西村賢太筆下的貫多展現無比真實的人性,貫多磋跎時間,含著香煙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去上工,這段與自身墮性掙扎的敘述折射出身為一個人的劣根性,人們或多或少都有想怠惰偷懶的時候,在西村賢太的敘述下,這種一般人都難免想遮掩的庸常醜陋卻無所遁形。

欠缺社交能力、怠惰、因循苟且,自尊心卻極強的貫多自我厭棄,日復一日地過著邋遢的日子,這樣的人完全不值得同情。他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像隻陰溝老鼠般卑微存活的姿態卻使人心有所感,他內心的諸多想法,或許會被人們認為是無比骯髒與醜陋的,但這樣的他,卻實實在在強烈撞擊每個人內心最陰暗的角落。夏目漱石在〈玻璃門內〉曾言:「人生在世,無非是為了天天丟醜。」貫多就像是一個不斷探索,大剌剌深掘自我內在醜惡之人,即便腐爛發臭都無所謂,因為這是自己的真實面貌,畢竟生活的困厄與內心的苦楚是如此巨大,哪還容得下自己遮掩的空隙?與其自欺欺人不如自我解嘲--「小學五年級時,他父親因為連續犯下猥褻罪行而被捕,加上後來媒體用帶著好奇的方式來報導、迫使他半夜逃離家園的當下,勝負就已經定了。再怎麼努力,他身為性犯罪者後代的這個事實都不會消失;再怎麼表現,只要曾經有過這項事實,他能找的工作就很有限,一般像樣的女孩也會從他身邊逃之夭夭。正因為他是加害者的家人,必須承受這無罪之罰,也使得他的人生早在三十多年前,他十一歲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中年以後的貫多,因為自己的境遇,開始寫起私小說,或許文學是最能包容一切不帶任何價值判斷的最後境土,儘管他仍因自己的墮性而和出版社編輯有許多齟齬,他卻能異常清明地檢視自己的醜陋、丟臉與落魄,包括對川端賞,和在文壇闖出名號的執著「--可惡!我再怎麼樣都想要拿川端賞啦!」。太宰治說:「身而為人,我很抱歉。」而註定已是敗軍之將,終將頹敗的北町貫多/西村賢太身而為人,卻一無所有,連墮落的人生都只存在醜惡的意義。但也唯有一個輸得徹底的人,才能寫出《苦役列車》這樣深沉刻劃底層生活脈絡,揭示內心幽微黑暗、悽慘處境的戰慄之作。

生而為人,我很醜陋。

2012年12月9日 星期日

Titanium


這裡是肉身的競技場,是慾望的修羅場,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黑到連臉的輪廓都無從分明。你走進去,被黑暗吞噬,你擠進人群中,或是被人群吸進去。一隻手向前抓來,另一隻手向後摸上,你若輕輕推開,他們仍然溫柔。這裡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但此刻全甘願變成同一種人,高矮胖瘦年少老醜美帥酷妖,在漆黑中,宛如眾生平等,世界大同,浮生若夢。你在想,是自己渴求欲望還是慾望在召喚自己,更是慾望的具現終究得透過他人對自己肉身的渴求來完成與證明?

這是一個人的體溫,還有很多人的體溫,你常想他們不在此時此地的樣子會是何種風景,每當你這樣想,就會忍不住珍惜眼前這一切,出社會後你慢慢發現,每個人身上扛著無論無形或有形的包袱有多沉重,這裡勢必展現了某種輕盈,釋放了某些壓力。你想到PLUR,你沒經歷過的那個美好的年代,只憑想像,或許近似現在這樣,踩著遍地開花的保險套。

I'm bulletproof nothing to lose
Fire away, fire away
Brick of shame, take your rain
Fire away, fire away
You shoot me down but I won't fall
I am titanium
You shoot me down but I won't fall
I am titanium
I am titanium

當他在你身體裡衝刺至最後一刻時你聽到這首歌,只覺美好到讓人忍不住笑著掉淚。他離開你也不空虛,因為還有下一首歌,等著普渡眾生。上一刻緊緊抱著你的人不見得是下一刻深深進入你的人,不強求,無怨尤。你繳械了兩次,年輕已不再給你太多餘裕,但你仍環走四周,捨不得他們。一個比你稍矮胖的身體抱住你,用他的鬍渣磨蹭你,你抱住了他,讓他握住你幾下,想拉著你往躺椅上去。你只輕輕鬆開手,他就明白了。突然用雙手握住你的手,輕輕頷首致意,流露出某種老派與莊重的神態。你知道,雖然聲音很小,但他在對你說,謝謝。

你想,這樣的溫柔可能只存於這裡的黑暗中,如果你現在能看分明他的臉呢?若不是你喜歡的,若不是,你的表情想必是醜陋的表情,也是身為一個人最大的悲哀。

2012年12月7日 星期五

荒唐國度

這個國度到底有多荒唐?

即將領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今天在斯德哥爾摩受訪時說,他不贊成把出版品檢查當成掩蓋真相的工具,但是透過出版品檢查遏阻造謠和抹黑,是有必要的。莫言說,他希望出版品檢查能夠訂定嚴格規範。

他的確展現了身為一位諾獎作家的文學技藝,但每當他使用一次這種技法,都將是一次對人性良善的狠狠撕裂,他的文字與語言拯救不了任何人,所有對世間的啟發都不過是墳墓上的鮮花--包括他自己,都只是淪為小說裏的題材,這是一個架空的國度,遠遠地旁觀現世的苦難,他為當權朗讀,讀他那些寫得實在太好的故事,聽者的耳裏都將流出血來。

2012年12月4日 星期二

請容許我對禮貌說髒話

請容許我對禮貌說髒話
容許我背身向崇高的道德致意
一邊倒退,一邊吐口水
在青天白雲的日子下跪
為所有被踐踏的真心流淚

2012年12月2日 星期日

The 10 Best Books of 2012

今天下午一起床,我就立刻打開筆電連上網看The New York Times的Sunday Book Review,想說年度十大好書差不多在這幾天公佈。果不其然,幾本書都是今年各大選書名單中的熟面孔,專業書評和編輯們的年度共識大致塵埃落定。雖前不久已先有一份100 Notable Books of 2012出爐,但我不禁這麼想,你給讀者100本書的書單,究竟會有多少讀者認真把這份書單看完,進而找出自己有興趣的書來閱讀呢?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人們擁有的選擇實在太多,多到有時反而不知該如何選擇(我現在有時也會想,我們真的需要信義店這麼大一間書店嗎?畢竟要維持這麼大一間店是非常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我不是在抱怨工作,因為在這工作除了滿足自己對書本和閱讀的熱情外,其他大部分幾乎都是吃力不討好之事)。

每個月新書量如此之大(大到後勤採購幫前勤門市同仁挑選書目出來後,每月還是會有近百本的數量),新出版社無論大小一間間接連成立,但今年卻也是出版景氣嚴冬,簡直是怪異現象,買書的人變少了(至於客單價有沒有提高,我想某通路一天到晚66折……),但新書越出越多,百花齊放,各家爭鳴,這算是一種供過於求嗎?(當然也可能是開發新的市場,不單是滿足讀者需求,而是創造讀者的需求)當然好書是永遠看不完的,只不過好書的定義標準見人見智,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認為好的書推薦給讀者,或是與讀者互動,幫他們找到適合的書。

晚上我走出家門,撐起傘在雨中散步,連日冷風颼颼,霪雨霏霏,難得假日卻還是走到自家附近的金石堂書店閒逛,只因為我家附近沒有誠品書店。我常捫心自問,難道不膩嗎?仔細想想有時候只是身體上的疲倦,尚還不知道甚麼叫膩,我一樣天天逛書店、文具館、音樂館……但每次看都還是有不同的感受,總能看到特別的風景,這些全是同事們的心/新意。常聽到有人跟我說,你們書店開那麼大幹嘛,感覺冷冰冰、不溫暖不溫馨。聽聞後我不覺得沮喪或是甚麼,可能只是單純的不適合,因為這裡的工作人員沒有空每天跟讀者噓寒問暖閒話家常--更何況,閱讀,難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嗎?

當然可能是我們書籍的陳列與組合搭配不夠好,無法讓讀者明白我們想表達的東西,想溝通傳遞的一些事情與想法理念。在書店,書就是彼此最好的對話與交流。

我家附近的金石堂書店從原本地上三層樓變成只剩地下一層樓的空間,不過十來年光景。而現在書的空間佔比又比以前更少,但因此多了幾張桌椅和沙發,看起來也滿好的。即使是休假日我也還是在做跟工作相關的事(雖然沒在誠品工作之前我也在做一樣的事情),仍然會去逛書店,聽起來看上去,簡直乏味。

但我卻可以因此宣稱,我找到了一生的幸福,是真的。我知道,這是真的。


《紐約時報》2012年度十大好書出爐

【小說類】

Hilary Mantel《Bring Up the Bodies》(A John Macrae Book/Henry Holt & Company)-2012年英國曼布克獎得獎作品。中譯版《血季》由天下遠見出版,廖月娟譯。

Chris Ware《Building Stories》(Pantheon Books)

Dave Eggers《A Hologram for the King》(McSweeney’s Books)-2012年美國國家書卷獎小說類決選入圍。

Zadie Smith《NW》(The Penguin Press)-2012年9月誠品書店外文選書。

Kevin Powers《The Yellow Birds》(Little, Brown & Company)-2012年美國國家書卷獎小說類決選入圍。中譯版將由衛城出版,景翔譯。

【非小說類】

Katherine Boo《Behind the Beautiful Forevers》(Random House)-2012年美國國家書卷獎非小說類得獎作品。中譯版《美好永遠的背後》由商周文化出版,何佩樺譯。

Andrew Solomon《Far From the Tree》(Scribner)

Robert A. Caro《The Passage of Power》(Alfred A. Knopf)-2012年美國國家書卷獎非小說類決選入圍。

David Nasaw《The Patriarch》(The Penguin Press)

Jim Holt《Why Does the World Exist?》(Liveright Publishing/W. W. Norton & Company)

The 10 Best Books of 2012

2012年11月28日 星期三

她不能移山,但她已發光--《三生三世 聶華苓》


「我是一棵樹。根在大陸,幹在台灣,枝葉在愛荷華。」--聶華苓

電影《三生三世 聶華苓》的內容大部份出自於聶華苓的回憶錄《三輩子》(聯經出版),走過時代變動的大風大浪,聶華苓舉重若輕地用淡雅的文字與三百餘張老照片,完成這本交織歲月和回憶的對照記。聶華苓在回憶中提及一些事件,關於自己的心情總是清描淡寫的,但從她對旁人反應的描述來看,卻因此顯得深刻。聶華苓的回憶錄是這部電影的骨幹,但電影的影像、聲音、音樂、人與人之間情感流動的真實捕捉則是這部電影的血肉。

《三輩子》《三生三世 聶華苓》,我們得以近距離窺見時代在這位女性身上的流動與變遷,她經歷過的種種,其實離我們並非如此遙遠。或許你我未曾親至她和保羅.安格爾在美國愛荷華主持「國際寫作計畫」,群聚過數百位來自世界各地作家的客廳,但我們可以透過影片中這些作家的訪談,當他們回憶過往在愛荷華的時光,對他們夫婦倆的印象,那些真摯的情感流露具體展現了聶華苓和保羅.安格爾的人格魅力及對文學的投入和奉獻。

聶華苓說:「我的一生不是那麼順的,但都和一個『外』字有關。在台灣,我是外省人;在台灣的外省人之中,我又是一個外人;在美國,我是一個外國人……總是『外外外』的。」但林懷民在訪談中說:「他們不是在辦一個冷冰冰的學術計畫,這裡面完全是人的來往,所以我常說,在柏林圍牆被挖下來之前,那座牆,其實早就在愛荷華先被拆除了。」聶華苓雖然在影片中說自己始終是個outsider,但在旁人眼中,她已超越了一切--文化的、國家的、政治的、歷史的、種族的、語言的、思想的情仇愛恨,悲歡離合的藩籬,展現出對「人」最全面徹底的終極關懷,除了人最真實純粹的情感本身,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蔣勳在訪談中說,當時埃及和以色列在作戰,來到愛荷華的埃及和以色列作家一見面就互扔酒杯,但經三個月交流後都在離別時抱頭痛哭。聶華苓和保羅.安格爾成就了一個讓所有人可以拋開一切,把真心話說出來彼此溝通交流的地方。

已是暮年的她說,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光都在愛荷華這間屋子裡,她堅持要守在這裡,過完她最後的餘生,絕不進安養院。「這裡充滿我和安格爾的生活,支持我活下去。」1991年安格爾驟逝,她至今仍保留著當天的報紙,安格爾的書房和打字機也是原封不動,「整間屋子有我們和女兒、孫子、各國作家的回憶,好像時光還凝結在那一刻。」「保羅曾問過我,『有一天,留下你一個人怎麼辦?』我回答他,我們仍在一起。」

曾來過愛荷華的土耳其作家奧罕.帕慕克在《純真博物館》中的最後一句話寫著:「讓所有人知道,我的一生過得很幸福。」

相信這句話應該是對聶華苓這一生最好的註腳之一,她無比明媚絕美的一生,想必將深深觸動所有認識她或不認識她的人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2012年11月24日 星期六

2012/11/21 Sigur Rós in Taiwan


Hoppípolla開始之後我就完全呆掉了,覺得人生是值得活的,相信音樂是真正偉大的,讓我甘願臣服,寧可渺小如蟻獸,被Sigur Rós的音牆一次又一次貫穿至死。末日何時來都無所謂了,今日我已經在一顆巨大的心臟中感受到生命的胎動,原來活著可以這樣,是真的,如夢之夢。

2012年11月5日 星期一

實體書店的優勢?

因為有書店同事又提到書籍折扣可以提升讀者購買意願/能力/率的問題,所以我寫了一些個人意見如下,在此也一同分享給大家:

我想先說一個自己的看法,我覺得折扣從來不是實體書店的優勢,折扣對我而言只是一種維持基本競爭力的手段(因為論折扣要找到比我們書賣得更便宜的地方實在太容易了),中文新書有折扣是因為其他通路多半都有,現在根本只是看讀者想去哪把書帶回家罷了。但誠品網路書店幾乎是只能跟人家打折扣戰,不過那是虛擬通路在現下一種不得不的競爭策略,在這邊我就不多談。

而實體書店的優勢到底在哪裡?

在於我們可以製造很多讀者非預期性消費機會的騙局。我們很難鎖定目的性讀者,因為他可以來我們店裡看他有興趣的新書,然後如果在其他通路這本書更便宜的話他就可以當場在網路上下單,如果他並不真的急著要立刻拿到書的話。但我們維持了這麼一個大的閱讀空間,人們多半會想走走看看,這時就可能有很多非預期性消費的機會出現。以自策展為例,假設該讀者預期買某本新書,而我們剛好將那本新書納入自策展的主題中,他如果不急,沒有這本書到手就走的打算,多半會停下來看看其他書,或許這些書其他通路也有,但當下有沒有更好的折扣就很難說,有沒有庫存也是另一件事,如果剛好他有興趣在這自策展中的其他書是外文書的話,那我們機會更大,因為我們店有的外文書,其他店,乃至於其他通路就不見得真的有(這時候折扣就不是最重要的事,因為其他通路連這本書可能都沒有)。

所以只要自策展的主題概念性極強極吸引人,我們就很容易留住讀者,讓他在我們這邊消費(在書店買書有時候不過是一種不期而遇的美好,雖然那是我們刻意製造出來的假象,但只要這樣我們就成功了)!

外文書絕對是信義店的優勢。有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我有一位在政大任教的友人,他某一天突然跟我說他不得不來我們店裡買書。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全臺灣只有我們這裡有他要的書。這時候他還會在乎折扣這件事嗎?

當然構成讀者會想在這買書的動機有很多種,這只是其中一種,我想強調的是,有時候折扣對讀者而言不是必要性的誘因,尤其針對外文書(的特殊性)而言更是。所以我個人不建議嗑外讀物下折扣,我們或許可以針對同事們選書的策略和是否要有主題性這件事,進行更多的加強與討論,重點和目的是要讓嗑外讀物更吸引人,我覺得沒有折扣的必要,本身就有特色或優勢性的東西,並沒有折扣的必要。

與其讓讀者因為這本書很便宜所以想買這本書,不如讓讀者覺得這本書實在太好非買不可;前者是有價可衡量,但後者卻是無價衡量的美好與珍貴。

2012年10月31日 星期三

青春的備忘錄--侯季然《南方小羊牧場》


高中時在南陽街補習,念大學的暑假回到南陽街的補習班打工;曾經和戀人同居的時光,每天打工或下課回家,南陽街是必經之路;甚至剛出社會找工作,念文組的學生在求職體質上較為先天不良,一開始也是去南陽街的補習班面試,邊找工作邊蹲在公職補習班裡。直到現在,不知為何還是經常在南陽街閒晃,這裡塞滿了一代又一代青春的臉孔,他們看來既陌生又熟悉,因為想起了自己曾經也像他們一樣穿梭行走於南陽街中。等著寫滿一張張空白的考卷,演算甜中帶酸的初戀習題,複習一成不變的日常風景,日日夜夜面對白板與書桌,期待有一天能將所有考卷摺成紙飛機,把自己情願或不情願的夢,通通射向藍天。

《南方小羊牧場》彷彿是青春光影的集合體。在南陽街,當柯震東戴著大野狼頭套舉起廣告立牌,在茫茫人海中張望前女友謝欣穎身影;簡嫚書口中喃喃數算第幾次伸出手,補習班傳單才會被學生拿走;郭書瑤飛快打著計算機,告訴櫃檯前的莘莘學子,怎樣的課程搭配買A送B最划算--而發傳單大哥一聲聲的「謝謝」又飛快把人拉回現實中的南陽街。《南方小羊牧場》是青春的奏鳴曲,在單純尚未被現實的複雜染指之前,連憂傷都可以變成考卷上的小羊和大野狼,數到一百,就要拋開思念與等待,大步向前走。這是青春的特權,不是善於遺忘,不是難以承擔回憶的沉重、失去的寂寞,只是渴望未來,準備隨時離開現在,深怕青春太短,短到無法等到明天,迎來實現夢想的那一刻。侯季然最新執導電影《南方小羊牧場》2012.11.09(五)為你打開一本青春的備忘錄。


侯季然《太少的備忘錄》(木馬文化出版)

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深掘戀愛的屍骸--桐野夏生《IN格殺愛情》


談戀愛的時候最害怕遇到一種情況,那就是不管是打電話、傳簡訊,乃至於APP或LINE,對方都沒有任何回應,「你所撥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這是一種心焦難耐的煎熬,時間一久,對所有情愛中人而言都是最痛苦的折磨。當所愛之人對自己置之不理、無視,為了自身方便或是逃避,任意斬斷彼此間的關係,不在乎對方的任何感受,彷彿人間蒸發般,這是否可視為一種「情愛的抹殺」呢?格雷安.葛林《愛情的盡頭》:「你用不著這麼害怕,愛是不會結束的。不會只是因為我們彼此不見面……」但當愛失衡時,其中一方決意突然全面撤出這段關係時,除了雙方的關係結束,那個被留下來仍然餘情未了,恨意萌生之人在愛情的盡頭後逐漸腐壞,置身在自己戀愛屍骸的荒野之中。

是殺死一個人的罪孽比較深重,還是殺死一個人的「心」來得更令人憎恨?前者還有法律和道德良心的制裁與譴責可稍稍令人寬慰,但後者呢……

桐野夏生在《IN格殺愛情》(麥田出版)中深入挖掘戀愛的屍骸,揭露愛情瀕臨瓦解破裂邊緣時的最危顫處,精湛描繪在愛情上走鋼索的人們所跳的地獄之舞,那一張張身不由己,被貪婪與嫉妒折騰,扭曲到無比醜陋的變態臉孔或許是愛情最真實的模樣。曾經愛過的記憶總是傷人最深,在桐野夏生殘酷編織的小說世界中,反映了真實愛情最殘忍不堪與荒謬的一面,令人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2012年10月25日 星期四

面對這樣的問題,當事人該如何回答?

作家鍾怡雯在〈神話不再〉一文中指出楊邦尼憑〈毒藥〉一文得獎引人竇疑之處,認為散文該是以紀實為最高準則,否則就是靠謊言奪得首獎。其後楊邦尼的回應幫助讀者們了解/還原當時現況,他接到主辦單位的電話,主辦單位詢問〈毒藥〉一文中的當事人是否為他自身的寫照。

首先,〈毒藥〉一文中的當事人是愛滋患者,主辦單位的詢問等同直接問楊邦尼:「你是否為愛滋患者?」一個人有甚麼疾病都是他個人的隱私,主辦單位憑甚麼探問他人的隱私--鍾怡雯在〈神話不再〉一文中提到:兩年前的事,不吐不快。某報的散文決審,其中兩篇題材特殊的自傳體散文有『虛構』之疑。四位評審各執一辭,於是主辦單位決定單刀直入,當下去電詢問兩位作者所寫是否『屬實』

由此可見,該次文學獎的評審無能定奪入圍決選作品的高下優劣,所以主辦單位出馬去電詢問作者們文章的真實性。一個文學獎可否將文章的真實性視為評選參賽作品好壞的標準之一?我相信這有許多討論的空間,但至少在該次文學獎的評選辦法/規則裡是沒有明列這條標準的。再由鍾的說詞來看,這條標準也是因為評審選不出首獎才狗急跳牆想出的下下策,該屆文學獎的散文決選自此突然豬羊變色,比的不是文學技藝的高下,而是誰說真話誰說假話的真心話大冒險!

這的確是冒險,如果你/我是楊邦尼接到這通電話該怎麼辦?更何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愛滋病的隱喻為何,更別提蘇珊.桑塔格都寫下了足以成為傳世經典的《疾病的隱喻》。這根本是個不該/不能問的問題,是要當事人如何回答?承認自己是愛滋患者,〈毒藥〉一文的確是他的個人經驗,同時面對現存社會對愛滋患者的歧視與污名,或許讀者們在不知道「真心話大冒險」這條評選標準之前,可能還不會將作者本人對號入座(因為文學無限的包容性,和免於作者受到道德規訓的寬廣自由),但經鍾怡雯這麼「不吐不快」後,懷疑的眼光難保不會出現。

那說自己不是愛滋患者呢?則讓評審們知道自己文章所寫為虛,是謊言,自然在評選中必定落了下風。這已經無關乎得不得獎的問題,轉變成人格上的誠信問題,簡直教人進退維谷!何況鍾文一出,在網路上也開始出現質疑楊文真實性的聲音,他到底是否說謊?

鍾怡雯在最新的回應〈誠信〉一文中又提:我跟楊常來往的大馬詩人、媒體主任、同志作家求證過:「只是鍾把寫作者的我和散文中的『我』混為一談」,果然是事實。

所以這意味著甚麼?楊邦尼不是愛滋患者,但他靠說大謊奪得了首獎,有違誠信原則。

因為寫作題材的敏感性,楊邦尼不論承認或否認都將使自己陷入兩難局面,說甚麼都不妥,這也直接告訴我們,疾病的隱喻仍然重重罩在我們的社會上。主辦單位的提問(無論有心/無心)外加鍾怡雯的「不吐不快」都使疾病的隱喻逼使他人落入「誠信問題」的陷阱!

對於一個長期關注文學獎的讀者而言,文學獎神話藉由鍾的文章中所揭露的一切不攻自破,如此現實、醜陋且噬血。文學本該是最不受道德教條拘束,最能關懷社會上無聲弱勢的自由載體,如今卻以此為要脅,掐住他人的脖子,逼使他人招供--為何得以傲慢至此實在令人費解。〈毒藥〉一文幫助人們更了解愛滋患者的處境與無奈,盡力突破貫穿疾病的隱喻,但鍾怡雯這些天的文章和該次文學獎的主辦單位卻反其道而行,至今仍依然故我,不只盲目,簡直足以令文學蒙羞!

2012年10月24日 星期三

獨立出版的堅持與熱血--陳夏民《飛踢,醜哭,白鼻毛: 第一次開出版社就大賣--騙你的》


在書店工作每個月都會經手上百、上千本新書,尤其是在全台灣最大的實體書店工作,幾乎每個月出版的所有新書都會進入這家號稱「閱讀與生活的博物館」中。我會特別記得「逗點文創結社」這家獨立出版社是因為,去年有一段時期,這家出版社每個月都會出版一本詩集--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驚訝的原因無他,詩集在書籍出版市場中的佔比非常小,每次有出版社要出詩集,我都覺得該家出版社在做善事(如果還不是我們已經耳熟能詳,作品都已收錄於學校課本教材中的詩人詩集),但「逗點文創結社」出的詩集幾乎都是全新詩人的作品(對市場而言),或許因為我平常有在讀詩的關係、定期關注詩壇動態的習慣,所以有一些詩人的名字還算曾經耳聞,但對於這家書店絕大多數的讀者而言,他們一定都不知道這些人是何許人物,我常看到讀者拿起一本新出版的逗點詩集左看右看,眼神中盡是難以言說的茫然。我每次看到「逗點文創結社」又出了一本新詩集,都忍不住探問身旁的同事(他是「逗點文創結社」社長的學弟):「你學長又向地下錢莊借了多少錢?」

據悉「逗點文創結社」的社長陳夏民是一邊兼英文家教,一邊實踐出版的夢想與熱血(拿家教賺來的錢去補貼自己的出版夢),每當在「閱讀與生活的博物館」的廣大賣場中走著,腦海中莫名浮現起這個想像中的畫面時,總是不禁心酸……這或許是這家書店營造出的氛圍讓身在其中的我產生的反差感吧?

因為工作的關係和需要,平均一年我至少會看一百本書,身為一個閱讀者,我不能說「逗點文創結社」出版的書都非常值得一看,或許該月新書中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但有一點我非常肯定的是,在純文學的出版品中,有幾個我們熟知的書系,譬如說聯合文學的黃書背、寶瓶文化的藍書背、時報出版的大師名作坊……而「逗點文創結社」每一本書的設計都匠心獨具,創意十足,自成一格!絕對每一本書都和上次那本書的風格不同,至少我每次收到「逗點文創結社」的新書時一定都拿起來端倪許久,想看看這次它們又玩些甚麼花招,無論事後語出讚美還是批評,「逗點文創結社」每次出擊都能第一時間深深吸引我的目光。

對於每天都與書為伍的人而言,出版市場中實在有太多「罐頭書籍」肆虐,「逗點文創結社」的出現無疑令人驚喜。雖然在書籍操作上,這家出版社有許多可進步的空間,但它們還很新,而且創意、熱血、青春(?)無一不具,在號稱夕陽產業的出版業中,我相信「逗點文創結社」會是我們可以期待的黎明。

「逗點文創結社」彷彿永遠熱血的靈魂--社長陳夏民的第一本書《飛踢,醜哭,白鼻毛: 第一次開出版社就大賣--騙你的》(明日工作室出版)在今年11月初即將上市,所有獨立出版的心酸、甘苦、甜蜜、愛恨、憂傷、醜哭……還有白鼻毛,都在這了!請各位讀者支持陳夏民的新書,更要支持「逗點文創結社」的所有出版品,不要讓難得的黎明變成夕陽餘暉才好!

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一本屬於台北盆地生活的光之書--侯季然《太少的備忘錄》


他收攏無所事事的青春,凝結成前半生的微光;徒勞地想留住時間的備忘錄,卻總是遺憾留下來的太少,但已悄悄綻放屬於他自己的燦爛花朵。他用影像和文字同步重建城市裡一閃即逝的青春美好,捕捉生活與氣候對生命帶來的影響,砸碎時間流動的沙漏,這是一本屬於台北盆地生活的光之書--侯季然《太少的備忘錄》(木馬文化出版)

【青春連映】
楊雅喆、萬金油《女朋友。男朋友》(時報文化出版)
九把刀《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春天出版)

侯季然最新執導電影《南方小羊牧場》2012.11.9(五)即將上映。

《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


本以為這本書明天才會到店,沒想到今天來了。雙十節日,滿街青天白日紅旗飄揚,但讓我產生認同歸屬感的卻是眼前這面六色旗。書衣內外的兩個男人讓我不得不停下來,看到幾乎忘了神失了魄。這兩個男人糾纏的身影一定曾在許多人的腦海中留下鮮明的印記,包括我也不例外。生命中也曾有兩個男人分別和我度過兩段戀看他們身影的時光:他們的愛、他們的恨、他們的癡、他們的狂、他們的笑、他們的淚、他們的傷……,還有我們的。

Are we happy together? So happy together

希望你們能去買這本書,在愛情的河流上,無論快樂與否--《關不住的春光:華語同志電影20年》(八旗文化出版)

2012年10月8日 星期一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Out of nowhere, out of my thoughts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About this one night stand

You were for me that night
Everything I always dreamt of in life
But now you're gone
You are far gone
All the way to your island of rain

It was for you just a one night thing
But you were much more to me
Just so you know

I hear rumors about you
About all the bad things you do
But when we were together alone
You didn't seem like a player at all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
I know what you meant for me that day
I just wanted another try
I just wanted another night
Even if it doesn't seem quite right
You meant for me much more
Than anyone I've met before

One single night with you little Jesse
Is worth a thousand with anybody

I have no bitterness, my sweet
I'll never forget this one night thing
Even tomorrow, another arms
My heart will stay yours until I die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Out of nowhere, out of my blues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About this lovely one night stand

2012年10月7日 星期日

愛情故事最美好動人的暫停鍵--理查.林克萊特《愛在日落巴黎時》


完美的愛情故事還能有續集嗎?相愛的兩人終成眷屬步入家庭,邁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後,是否故事就該識趣的畫上句點?畢竟有過情感經驗的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是愛情與現實的拉鋸戰,無論前方是怎樣的光景,都只能各自承受。

在《愛在黎明破曉時》中,席琳和傑西的浪漫邂逅幾乎已完成影迷心中最美好的愛情景致。人們常是在對話間誤解,從溝通中疏遠,說得越多反而越不了解彼此,進而形成爭執的輪迴,因此漸漸地不想再多說些甚麼了。但席琳和傑西卻完全相反,他們說得越多越感覺到彼此意外的契合,更加了解對方,喜歡對方。

九年後他們在巴黎不期而遇,再次展開對話,一次又一次都像是希望把人們帶回九年前的維也納,渴望在對話中彌補時間帶給雙方的空白。《愛在日落巴黎時》一直到末段,席琳在車上爆發開始,他們之間的時間才真正開始前進,他們已經不是九年前在維也納相遇的彼此了。他們在各自現實的愛情中碰壁,飽受挫折與苦悶,顯得九年前的浪漫邂逅亦發美好,但如果他們當初真的沒有錯失彼此,確實依約在維也納聚首後,又會如何呢?過去純粹美好的相遇回憶是否不斷醜化現下愛情中的自己與身邊的人呢?在彼此坦承自己現下愛情的不如意後,席琳在自己的公寓為傑西自彈自唱了一首自己創作的歌曲:「我來為你唱首華爾滋,是我記憶深處的旋律/我來為你唱首華爾滋,是關於這段一夜情/那晚的你對我而言,是我一生的夢想/如今你已遠去,你已遠離……」

《愛在日落巴黎時》的結局停在歌曲結束,席琳隨著傑西播放的音樂翩然起舞……沒人知道傑西是否有趕去搭飛機,只留給觀影者對於愛情的想像空間,想像可以美好,可以殘酷,可以淡漠,但時隔九年後,《愛在午夜希臘時》(暫譯)已經開拍,仍舊是原班人馬,席琳和傑西的故事顯然未了,在此之前,先讓我們停留於席琳舞動的側影就好,畢竟這的確是他們兩人愛情故事最美好動人的暫停鍵,的確是。

玻璃門外

在捷運上讀著夏目漱石的《玻璃門內》,快到站時緩緩將書闔上,突然發現坐在對面的男女正笑著竊竊私語。他們似乎是偷看著我在笑,隱約察覺那笑並非帶著純然的善意。仔細盤算當下的自己應該並無惹人發噱之處,還是在捷運上,沉醉於一本書已是一件不合時宜的事。畢竟行色匆匆的旁人常是讓自己的手指在光可鑑人的螢幕上滑動著,在彈指之間排遣候車時的無聊。

想起他說過自己不看書這件事,但這應該和我愛看書是另一回事。仍舊不太清楚該將這段感情安放在回憶中的哪個位置上。從2005年底到2012年,感覺也不算是多長的時間,但卻是我的19歲到26歲後半,張愛玲在《半生緣》開首寫著:「日子過得真快,尤其是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友人也曾說,你還年輕。或許真是這樣吧,當突然哪一天,莫名其妙覺得自己老了,可能就真的老了,所謂一夜白頭說不定是這樣。人不是慢慢變老的,是突然變老的。在自己變老的那一天到來前,可能還會嘆著自己曾和他有過一生一世的感情,如此愚蠢。

前陣子對他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但萬沒想到他寬容了我,還說我會因此更愛他。

當下只罵他是混蛋。

最近心中常浮現一個念頭,比不可饒恕還醜惡的念頭。但友人勸著,只怕最後傷了自己。於是我聽了進去,出於自私的緣故,生而在世,還真的無非是天天丟醜。

夏目漱石在〈玻璃門內〉內寫著:「公正的『時間』會從她手中奪走那至貴的寶貝,但也會使她的創傷漸漸痊癒。『時間』讓熾烈的生的喜悅朦朧而恬淡,與此同時,它也在努力使眼前隨同喜悅而來的活生生的痛苦得到解脫。」但漱石說自己是一個篤信死比生可貴的人,他為了幫助眼前認為「活著比死痛苦」的小姐所以這麼說。「我想,即使奪取她心中篤愛的熾烈記憶,也要讓『時間』抹掉從她的創傷處淌出來的鮮血。」最後他也承認「這種做法明白無誤地證明了我在具體行動上是一個凡庸的自然主義者。我至今還在用半信半疑的眼光凝視著自己的內心深處。」

〈玻璃門內〉是夏目漱石逝世前一年寫下的隨筆,距今約莫已是一百年前。即便時間終究會帶走一切,但有些不朽的美好仍會留下,突然慶幸現在能看到漱石這些文字,覺得即便自己醜惡的活著,也無所謂了。

返家前在自家附近的便利超商買了一大堆零食。店員結算總金額前拿起我買的一瓶冰結白桃酒說,葡萄口味的也很好喝。我忍不住和他相視而笑同聲出口,我(你)喝過了!

今天的酒喝起來一定會很甜(這酒本來就很甜),自己一個人喝酒,也很好。

2012年9月30日 星期日

旅行的意義--吉田修一《那片藍天下》


人們是為了甚麼目的而想去旅行的呢?或許目的從來不是旅行的意義,而是過程。因為沒有翅膀,所以總嚮往在藍天自由翱翔,在飛機上覺得平日的喧囂逐漸遠去,離天空更近了些,此時輕閉雙眼向天上的神明許願,他們是否比較容易聽見呢?

隨便搭乘一班飛機,前往全然陌生的地點,再回來時,也覺得自己煥然一新。在旅程中發生和旅伴賭氣吵架因而暫時分道揚鑣的插曲,卻得到意外的相遇,或許不會再碰面,但成為在人生路途上常被反覆想起的一段回憶。

旅行會成為現階段尷尬彆扭戀情的潤滑劑嗎?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一前一後步行在異地的戀人,牽著手,想著年紀的差距,拉近心的距離。獨自前往已分手戀人常去的國度,昔日戀情仍在,想去而現今未能同行的地點。望著車窗外的風景,想不透分手的原因,但突然理解對方為何如此喜歡這個國家。自己現在也可以自信滿滿地說喜歡這個國家了。「有一些關係,是結束在想著哪裡好,而不是哪裡不好吧。」

總是在密友們照應下的旅行是令人心安的,但看到旅遊書上美麗的沙灘照片時,忽然覺得若是自己一個人在那,或許可以有所改變,關於現在的自己。在眾人的擔心目送下,獨自踏上旅程,相信今後一定能一個人完成一切,畢竟是自己的人生,而且並不孤單。

許多改變,各式各樣情感的理解,對人生的困惑、現況的不安,哪怕只是一種習慣或嗜好,都在旅行的風景中進行著。

在吉田修一走訪曼谷、寮國、奧斯陸、胡志明市、瑞士六個地方所寫下的旅遊散文中各自穿插著兩篇小說,虛實交錯自然得如我們呼吸起伏時胸膛的擺動,都市人的孤單與鄉愁在這些平凡的旅程中,在吉田修一的筆下,得到了片刻的溫柔。吉田修一說:「有些國家從走出機場的瞬間,身體就能完全融入。天候、氣溫、身體狀況、時間帶……,或許是各種條件碰巧正好,也有可能無關天氣好壞,熟悉的城市就是可以無條件地讓人融入。對我來說,台灣就是這樣的國家。」

對喜愛日本作家吉田修一的台灣人來說,他的文字或許也是可以無條件地讓人融入的一種存在。

2012年9月29日 星期六

步出公寓大門,雨微微飄著,你撐起傘,水藍色,便利商店隨處可見的那種。你轉過頭關心我怎麼沒撐傘。我說傘忘在公司,對著前方三三兩兩在中午用餐時間走出公司的上班族的背影說,他們也沒撐傘,雨不大。你將手伸出傘外確認,隨後也收起了傘。

你帶我到你發現的新大陸,一家物美價廉的義大利麵專賣店,兩人份才五百大洋的套餐吃得我們心滿意足。

你說要到隔壁便利商店去買東西,我沒多問甚麼跟著走進去。只看到你停佇在傘架雨具旁問,要買甚麼顏色好呢?我納悶,你手上不是已經有一把了嗎?一派天真的你笑答(像是我問了蠢問題),是要買給你的,雨又大了起來,怕你淋到。我站到傘架前說,那也水藍色吧。

出了便利商店,你站在騎樓下問我要哪一把傘,我選了你新買的那把。當雨大到無法兩人並肩共享一把傘的空間時,我還有你買的那把傘。濕淋淋的同在一把傘下或許親密相依,但獨自擁有一把傘免去被雨打濕的可能,是我的幸福。

2012年9月15日 星期六

唐小宇大戰何KK


人犬激戰!?

不想一路走來珍惜的回憶沒有你


「至少有一個人,此生不會離開我,就算不愛了要死了都不會離開。然後我便可以自由去飛,然後我也會放你自由地飛。」--李維菁〈La Dolce Vita〉

他說過來給我抱一個。

我過去,抱了他一會兒立即抽身:你滿身是汗。

他嘟嚷著跑去沖澡,回來後他抱著我坐在他身上。

親暱了一陣他說: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我沒料到,但隨即否認。不是,不是。他開始說他的推測,我暗暗地佩服,到底是我太低估了他,還是傷害一個人始終是我不擅長的事。他說我承認他不會生氣,他只想知道為甚麼?

還是否認。

他更溫柔地對我說話。我不敢看他。我根本無法否認--將愛或是恨否認到底。

我淡淡地說:我不平衡,只是想報復。我不是天使。

他知道我有情緒。他說我會因他的原諒所以內疚,所以更愛他。

我說,不會。

有一個選擇是這樣,現在立刻從他家門走出去,從此生命中沒他這個人。

我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真的愛一個人為何會想恨他甚至報復他?他問。

我們認識那麼久直到現在,不可能只有愛。

但其實是我恨自己,恨太愛一個人,於是自欺欺人假裝那太多的愛是恨。

「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太熟悉你的關懷/分不開/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

在我剛進門時,他輕輕哼唱起我手機的來電達鈴。我想他也明白,我的悲哀。

溫柔的終極關懷--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


《疾病的隱喻》剝去疾病長久以來被誤解的迷思,讓真正的意義浮現,讓疾病回歸於疾病,讓在疾病背後受盡苦難的人被尊重,被看見,被重新了解。疾病使人恐懼,使人聯想到罪惡的象徵,但人們究竟是害怕疾病,還是這害怕的心理,是建築在疾病之上的種種誤解與想像--關於不了解、關於從小至大耳濡目染的道德批判……

今年七月,我們的社會仍出現拒絕麥當勞癌童中途之家進駐社區的聲音、愛滋患者仍飽受社會多數的歧視與污名。社會過度簡單解釋對疾病的恐慌,將其去脈絡化,孤立病患的聲音。蘇珊.桑塔格以無比的溫柔和勇氣揭開其中的過程,想讓世人明白,疾病讓人難以承受拒絕面對的,恐怕從來不是疾病本身。

從來不是。

這本書已經出版二十年了,可悲我們依然得討論這個議題,許多病患仍受非疾病本身之苦/罪。但慶幸我們還有這本書,如此聰明銳利、溫柔關懷地持續為我們撥開重重迷霧,儘管她已經離開了,但早已為我們留下世界上最重要、珍貴的文化資產。

「疾病並非隱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誠的方式--同時也是患者對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抵制隱喻性思考。然而,要居住在由陰森恐怖的隱喻構成各種風景的疾病王國而不蒙受隱喻的偏見,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寫作此文,是為了揭示這些隱喻,並藉此擺脫這些隱喻。」--蘇珊.桑塔格

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

【2012誠品書店舊書拍賣會】書的殘響


【2012誠品書店舊書拍賣會】開展前。



【2012誠品書店舊書拍賣會】開展後(誠品信義店營業時間過後)。

2012年9月6日 星期四

倖存者之書--賴香吟《其後それから》


一位早慧作家之死撼動了她的同代人和整個時代,她離世後聲名鶴起,遺作陸續出版,生前作品屢獲大獎。她的名字迅速成為臺灣同志文學的代名詞,被高高置於文學的神龕中,世世代代的文藝青年都一定會聲稱看過她的書--她是暴虐的憂鬱的主宰,並付出所有最誠摯的愛。

她在她死亡的陰影下失語了十五年,曾一字一句校訂著她遺留給她的日記。將所有傷痛書寫下來並無法讓自己痊癒,就算好了,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這是用生命竭盡所能換來的一本書,生者終於開口,用淡淡的語氣告訴大家活下來的人是怎麼「活下來」的,而其後的種種令人揪心刺痛,掩卷不忍。

「我也會這樣忘記五月嗎?人間短暫的分離並不可怕,即使我們也會隨著分離的時間漸漸記不清那個人的臉,但是,總還有一個新的,甚至永遠不變的臉等在前方,只要你還有機會,還願意去看他,他就在那裡。即使分離三年,五年,或是更多,多到記不清楚那人的臉,但不須要為記憶的失去傷心,因為這個人的記憶檔案總還是在的,即使分離,都是一種新的記憶。然而,死去是不一樣的吧?記憶不會再增新,而只是現有記憶不斷地重複,不斷地更改,甚或不斷地遺忘,遺忘是再一次失去……」

這是今年最好的一本華文小說。

2012年8月24日 星期五

想像與現實的對照--法蘭斯瓦.普拉斯《飛移關卡》


繼《歐赫貝奇幻地誌學A-Z》後,法蘭斯瓦.普拉斯在首部純文字小說《飛移關卡》中再度打造一個生動迷人的幻想國度。《飛移關卡》雖少了如《歐赫貝奇幻地誌學A-Z》中細緻美麗的圖畫,但分毫不減法蘭斯瓦.普拉斯的文字本身具有的魅力。少了圖畫的穿插點綴反而使他的文字更富含想像空間,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總不禁猜想法蘭斯瓦.普拉斯如果要再度把它的文字具象化會是何種模樣,例如:嗜酒如命瘋癲任性的嗶嗶鳥、外冷內熱的皮鼻人、像天使也像魔鬼的庸恩、終年熱氣沸騰的鐵院、陰森悽厲的安苦的國度、留著一頭烏黑秀髮的蝨子堡女王莎絲琪亞、充滿慈悲與智慧的接骨師老布拉茲,還有,在十二省這個奇妙國度無所不在的飛移關卡……

《飛移關卡》中出現的各式各樣的角色、場景、建築物都極富特色,似是以現實世界為基石打造的幻想世界,蘊含濃郁的中世紀歐洲色彩。主人翁關安從自己的故鄉被死神馬車載往未知的十二省,一個脫離他常軌認知的世界,但其中人性善惡的搖擺不定、瞬息萬變,卻是與現實世界如出一轍。他在飛移關卡飽嚐背叛的苦楚,傷了又傷後還是得重新爬起來,活下去是為了返回他日思夜念的家鄉,他在這歷經黑死病的大災難,另一邊的世界則是慘遭戰火摧殘,十二省的種種都像是現實世界的終極隱喻,只不過法蘭斯瓦.普拉斯編織的奇幻世界既迷離又瑰麗,在人性的詭譎冰冷下,仍不乏一點點純良的善意與微笑,在安苦的國度仍有和煦朝陽。在大戰的陰影之下,現實世界或許沒能如此美好。說不定關安是幸運的! 

2012年8月18日 星期六

永遠的悲憫情懷--側記白先勇



滿載著懷舊氣氛的相思李舍茶館裡,他臉上綻著笑意,一抹夏日斜陽透進落地窗,在他身後形成氤氲光景。他來這總點藍梅果茶,相思李舍用的茶葉是頂極的東方美人,茶葉本身蘊含著淡淡的果香。同行的人說他前不久感冒,是否該喝熱的?他笑著說自己感冒好了,他要點冰的,夏天嘛。

當同行的人問起他與崑曲的淵源,正在喝水的他頓時神采飛揚。從他向來觸動人心的文字中很難想像如今他神情的活潑樣貌,原以為懷著悲憫眼光描寫社會底層小人物苦難的他,會是比常人多一分滄桑。

像是回憶近在眼前的往事般,他說第一次看崑曲是在上海美琪大戲院,那是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梅蘭芳回國首次公演。當時年紀小並不懂戲,但《遊園驚夢》中〈皂羅袍〉的曲調美得令他難以忘懷,深深印在記憶中,悄悄埋下和崑曲結緣的種子。

第二次再看崑曲,已經又過了四十年。一九八七年他重返上海,正巧趕上「上崑」演出《長生殿》的最後一場。當時由蔡正仁、華文漪分飾唐明皇和楊貴妃,散戲後,他仍癡癡不捨離開。除了表演精彩動人外,最令他激動的是文化的復甦--中國精美雅致的傳統戲劇藝術「崑曲」遭罹文革浩劫後還能在舞台上綻放光芒,讓人感嘆文化力量的深遠。像這樣的文化勢必得好好傳承下去的。他意猶未盡跑到後台向劇團請教,越談越起勁,於是臨時起意自己作個小東請大家吃飯喝酒。那時在上海要找個吃飯的地方不容易,想去的飯館都客滿了。最後劇團因為認識上海越劇院的經理,於是能在「越友酒家」安排一桌筵席。但那其實是他的老家「白公館」。團員們都知道,深怕他去了觸景生情。但他本人倒是不介懷,反而覺得有趣,裝作以為他們不知道。近四十年沒回來,首次回來請客居然是請在自己老家,吃飯的地方剛好是他小時候常玩耍逗留的一間小廳,簡直人生如戲,像他筆下的小說〈遊園驚夢〉一樣。

同年他也去了南京,睽違四十年的故都。由於久聞江蘇崑劇團張繼青女士的美名,特別託人去向她說情,希望能看她演出一場。演出當晚他和南京大學的兩位戲劇前輩一同前往,他們熱烈談論著中國傳統文化的興衰存亡。沒想到張繼青當晚演的戲碼是《遊園驚夢》,在張繼青已臻爐火純青的表演藝術之外,更令人感嘆的是人生境遇的無常。他固然沉醉在張繼青出神入化的演出中,跟著家人從重慶飛往南京的記憶也緩緩甦醒--那時抗戰勝利,劫後餘生的六朝金粉處處蕩漾著喜悅,兒時的他也忍不住受到感染……臺上張繼青扮演的杜麗娘正巧唱著: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離開南京前他特別宴請了南大的幾位教授和張繼青,並請南大幫忙代辦張羅,好巧不巧他們選中位於南京東郊梅嶺林園路上的「美齡宮」。「美齡宮」當年是蔣夫人別墅,現在對外開放營業。在宴席間他只感四周環境的熟悉,突然驚覺這裡他來過,如今是舊地重遊。孩提時,蔣夫人宋美齡曾在這舉辦聖誕節派對,他和母親、四哥一同赴宴,美齡宮的客廳擠滿了大人和小孩,充斥著節慶的歡愉,熱鬧非凡。他現今在席間一邊和南大教授們敬酒,一邊遙想這段往事,深感時空的錯亂。蔣夫人的臥室至今仍沒甚麼變動,但一切已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空蕩著的別墅靜悄悄地難掩寂寥。


二○○○年他在美國聖芭芭拉的居所感到胸口煩悶,猛然聯想到他家族的心臟病史(他父親白崇禧因心臟病發猝逝),他在住所附近的小斜坡道上蹲下來靜靜不動了七分鐘後才舒緩過來,隨後立刻播打電話掛號,預約明天去醫院檢查。但首次的檢查過程並不順利,會診的主治醫生沒把他的情況當成一回事,只開了藥就把他打發走了。但時隔沒多久他又於自家後花園再度發作,這次他不敢輕忽耽擱,立即掛急診叫救護車,急診處的醫生看診後沒多久立刻幫他安排住院開刀。他輕輕淡淡地說,要不是遇到這位醫生他早不在這了,上天留他一命必然是他在人世尚有未竟之業。於是他起心動念要完成一直念茲在茲的崑曲復興,和撰寫父親白崇禧的傳記。

由於崑曲自古以來都是師徒制,他首要挑戰就是把以前的老師傅都找來,請年輕演員向他們拜師,用最傳統的中國古禮。偏偏這些老師傅都不再收徒了,他費了幾番苦心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

他帶著他的青春版《牡丹亭》跑遍全世界,從中、港、台、澳門、美國西岸到法國巴黎……巡演了兩百場,引起熱烈迴響。他說有一次他們到北京大學去演出,戲散後學生們仍不肯離去,數百名學生都想再見他一面,和他握手。有一位北大學生對他說:「白老師,謝謝你讓我們看見這麼美的傳統,謝謝你把美帶來這!」此時他裝出得意的神情,向現場在座的我們說,就是等他們跟他說這一句話。

崑曲之美揉合了音樂、舞蹈、文學、戲劇這四種形式,是一門非常精美高雅的藝術。崑曲是最能展現中國傳統美學抒情、寫意、象徵、詩化的一種藝術,能以最素樸的舞台表現出最繁複的情感意象。為了讓現代的觀眾能快速浸淫在崑曲之美中,他製作了青春版《牡丹亭》,保留原始文本的情感精神,經過適當的改變和整理,提高現代觀眾對崑曲的可接受性,並在傳統之上創立新的藝術格局,例如添入董陽孜老師的筆墨為景,讓書法和崑曲的華美詞藻、水袖舞蹈、優美旋律形成完美的結合,更顯意境深遠悠長。

每次演出後,他必定召開檢討會議,團員們都戲稱他比獨裁者還要獨裁,任何事都能拿來挑剔。他笑著說:「我可以包容世間任何事,但藝術不行,我自己對藝術的要求與堅持是不容妥協的!」

他喝了口茶,談起自己在崑曲發源地蘇州遭遇的困境,當地政府對這門傳統藝術並沒有多少興趣,也未表示強烈的支持意願。他四處奔走、募款、演講,他說現代的中國人心靈上總難免有一種失落感,畢竟歷經文革浩劫,許多美好的傳統文化都被硬生生連根拔起。而崑曲是其中一種,他認為應該使它的藝術生命延續下去,讓舊時代的美好文化能在新時代裡漸漸復甦。他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喚醒大家對文化的保護意識和愛惜心,畢竟這是人類文明最重要的資產。

……他接著講關於返鄉的記憶,包括他對桂林米粉的愛好,他宣稱一次都可吃下五斤之多。每次回到桂林,三餐都吃米粉,或許那是一種填不飽的鄉愁所致。連在他的小說〈花橋榮記〉中都有不少關於桂林米粉的掌故。他談起母親和姐姐,神色流轉中滿溢著愛憐之情。他說母親是個生命力旺盛的人,只要她下定決心要做甚麼事,任何人都勸阻不了她。譬如說他們夫婦剛結縭第二年,北伐開始,母親跟隨父親由南至北,某天母親在上海聽到父親在南京陣亡的錯誤消息,火速拉著他表哥開車趕往南京,途中遇亂兵圍車、爬戰壕衝過封鎖線,父親見到母親後大吃一驚:「你怎麼來了?」簡直巾幗不讓鬚眉!

他小時候和他的三姐特別親,他說三姐是他們家中的天使,即便後來她患了精神分裂症,也仍然本性善良,懷有菩薩慈悲心腸。她的病是他們最深沉的痛,也是最甜蜜的負荷……

最後,他說自己寫作是希望將人類心靈中無言的痛楚轉變成文字;藉由崑曲表達出人類心靈中感受到的,說不出的美。

他是永遠懷抱著悲憫眼光憐看世間的白先勇。

2012年8月7日 星期二

素樸單純的美好--《日日.中文版 No.1》


這本薄薄的雜誌素樸單純,不似時下眾多雜誌總為了滿足患有資訊焦慮症的現代人,將文字、圖像、廣告……甚至在版面塞不下的內容就放一個QR Code讓人連上無垠網海,以務必要讓整本雜誌版面一絲一毫都不浪費為最高守則,寸頁寸金一樣。

但《日日》常是一頁就只有一兩張器物的圖片,配上幾句淡淡的說解。或許一只茶碗的背後藏著豐富的故事,但有時全說盡了反而減損許多茶碗單單放在桌前供人觀賞與想像的趣味。與器物保持剛剛好的距離,在賞玩與日常使用的過程中也能漸漸感受到器物原初的溫暖。

《日日》中文版的誕生像是不經意擦出的火花。四位好友假意聚餐,天南地北的聊,最後才提及這本雜誌。《日日》日文版也是四位好友的促成,從尋常生活讓人感覺幸福與溫暖的點滴著手,舉凡每天吃的飯菜、器皿雜貨、食材、手工藝品到小小的早市、具有地方風味的特色餐廳,《日日》關注與凝視的都是這些日常生活的風景,微小平凡,但也充斥著我們的每一天。《日日》中文版相較之下,更隨興愜意,更添入了屬於自己的風景。

《日日》中文版第1期除了收錄日本版第1期與第2期的內容外,也收錄了吳念真和傅天余兩位不同世代導演的對談。談彼此與咖啡的第一次接觸、喝咖啡的習慣、咖啡讓人「心臟怦怦跳」的美好與興奮。還有令人也想忍不住探訪的「老吉子」茶館,想喝夏日當令、散發清香的東方美人,並期待著老闆鄭先生在雲南西雙版納親製的滇紅(雲南紅茶)趕緊完成,畢竟夏日炎炎的午后仍長長地在等著。

2012年7月31日 星期二

學會與偶然共處--陳祺勳《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


向來在時尚上有著精闢見解(更精確的說法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但點到為止不過火)的人氣部落格「個人意見」格主陳祺勳令人殷切期盼的第二本書終於出版,本以為可能是品味教學二部曲,畢竟上一本書《個人意見之品味教學》叫好叫座之餘也讓人深感失望與不滿--這麼薄薄一本書怎能滿足讀者對時尚大千世界的欲求?還想看陳祺勳再多寫一點並更深入挖掘一些關於時尚的秘辛,或是為我們繼續以「個人意見」解構時尚的種種。(是否犯了新書中的〈七宗罪之五:貪婪〉?)但出乎意料(出其不意)的是陳祺勳的第二本書沒走第一本書的路數,光書名《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就令人嘖嘖稱奇,向來以犀利言詞獨到見解行遍天下(各大媒體看得到他文字的地方)的「個人意見」居然要跟我們談起「待人處世」這件事了,而且這還是被眾多勵志書寫到爛談到乏味的題材。

但「個人意見」畢竟是「個人意見」,開宗明義就直說「我這個人最討厭勵志,所以想要藉由這書變成更好的人的讀者,可以闔上這本,去找那些封面有個臉上掛著大微笑的傢伙的書。」除此之外,他也事先說明待人「處事」和待人「處世」的區別,頗有醜話說在前,不要看完這本書再來質疑為何文不對題的意味。他在〈購物與人生〉這一章節中有段譬喻寫得極好:「其實,人生就是購物,購物從各個層面具體而微的界定了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在面對逆境、誘惑、悔恨與希望之間,購物可以說是人生的縮影。」在這本書中我們看不到任何八股教條的重覆,也不聞有甚麼絕對反骨的宣示,「個人意見」一針見血又不失幽默的口吻依舊,有的是更多關於社會地位、內在、品味、氣質、外貌等等會被他人評論的是與非、進與出之間的來回與省思,藉由他對時尚趨勢的瞭若指掌、深諳名牌物件細軟之掌故,穿針引線至人生、處世和自處的各個面向和其應對位置,幾乎是無所不包,猶如百川納於海。

最後他說這本書是「指南」而非問題的解答,只是個人意見。「不要幻想自己的人生會依照書裡寫的,或者那些所謂大師建議的那樣井井有條。混亂是一種常態,你要學會的是與偶然共處。」人生本非易事,在世上我們很少能真正知道自己的方向,更何況是在這資訊爆炸以致泛濫令人焦慮的年代。但慶幸我們還有「個人意見」,他或許並不比我們清明多少,但至少以自己的聲音撥雲見日這件事,他引起了眾人的矚目,不然何來那麼多迷途羔羊在個人意見流連忘返呢?

All I Need



一則舊事(2007-10-14):

你總是把我吻醒,
吻著吻著叫我小寶貝,
我們每次從見面到分離總是親吻超過一百次,
一次又一次直到數不清,
我們認識快兩年了,
我想我們已經把一般人一輩子的吻都吻完了,
但我們的一輩子還很長很長,
我希望我們就這樣吻一輩子,
與你親吻的瞬間就是屬於我的永恆。

你總是問我喜不喜歡你?有多喜歡呢?
你總是問我愛不愛你?有多愛呢?
你說你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喜歡我,
你說過了這麼久了還是好喜歡我,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喜歡,
像被詛咒一樣,
我也開始相信起一見鍾情的可能。

你突然說你可能要去當兵,
不過那也是明年九月跟公司簽約到期之後,
你想放棄美國國籍當個臺灣人,
你想實現你的航空夢,
你大學畢業時放棄了但從沒忘記,
你說你好喜歡好喜歡飛機,
而我悶悶地想著感覺好危險,但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所擔心的事太遙遠又太靠近,
這一切我阻止我自己去想像,
於是我真的掉進愛情的陷阱裡了,但我甘之如飴。

你笑著說我們可能可以一起去當兵,你會罩我,
你去也一定是替代役的每週都有假期可見面的,
就像現在一樣。

你說十一月初搬了新家後就有地方可以讓大家打一桌麻將了。

你說每十年你會送自己一樣禮物,
二十二歲讓自己念了加州大學,
三十三歲要為自己買一棟房子,
你說三十四歲要換新車,所以這兩年會辛苦些,
四十四歲要為自己再買一輛車子,
五十五歲希望自己可以退休,
六十六歲就可以和這世界說再見了。

我說我不想那麼以後的事的,
明天、後天、大後天、下週、下個月、明年、後年、大後年、十年後、二十年後、
三十年後、四十年後,

You are all I need.
You are all I n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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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30日 星期一

戰後現代歐洲文學作家回顧--《DIE ZEIT No.29》


DIE ZEIT是德國非常知名的週報,每週四發行,許多德國人會花一週的時間細細閱讀。

這份週報一期的價格約是一般日報的兩倍,共82版,並附贈一本雜誌。DIE ZEIT內容只有評論或訪談,無當日或當週新聞。 

DIE ZEIT於1946年成立於德國漢堡,並在該年2月發行第一期,政治立場為自由派。曾被霍布斯邦喻為戰後重要的德國左翼週刊,但現今這樣的政治色彩已逐漸淡去。

特別要跟大家介紹的DIE ZEIT No.29正在做一個久違且難得的專題:戰後現代歐洲文學作家回顧。預計在接下來的七期週報內,挑出每十年各十位最重要文學作家。這期是總論,介紹為何要製作這個專題和解說評選作家的原則及期許。除了總論外,這期也公布了1945-1950年獲選的十位作家,同時也介紹這十位作家的代表著作。由於年代的關係,1945-1950年挑選的主軸都圍繞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集中營的議題上。

以下是1945-1950年間獲選的代表作家和作品(依名次排列):

Thomas Mann《Dr. Faustus》(1947)
Primo Levi《If This Is a Man》(1947)
Ivo Andric《The Bridge on the Drina》(1945)
Albert Camus《The Plague》(1947)
Curzio Malaparte《The Skin》(1949)
Malcolm Lowry《Under the Volcano》(1947)
Knut Hamsun《On Overgrown Paths》(1949)
George Orwell《1984》(1949)
Ernst Juenger《Strahlungen》(1949)
Cesare Pavese《The Beautiful Summer》(1949)

2012年7月27日 星期五

文物的悲歡離合--野島剛《兩個故宮的離合:歷史翻弄下兩岸故宮的命運》


兩岸故宮的文物是人類文明重要的遺產,這些文物除了我們能直接以肉眼欣賞到的藝術之美外,背後不僅僅蘊含著無數次歷史轉折、政治權力和文化結構交互影響的痕跡,還有令人無比動容的文物守護者們,在歷史變動、政權分裂轉移的情況下,自己的人生和命運與文物緊緊交織在一起,歷經了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文物搬遷之旅。朝日新聞社的記者野島剛以客觀細緻的眼光爬梳「試圖追溯錯綜複雜的過程,探究現在仍千變萬化的故宮背後,究竟串聯了什麼樣的歷史情節,潛藏了多少政治領袖的思維判斷。我想透過故宮,描繪出政治權力與文化之深層共犯結構的樣貌。」在兩岸敏感的政治議題與情勢之下,以日本記者的身份,野島剛從北到南走訪了瀋陽、北京、京都、南京、上海、重慶、台北、香港、新加坡……,許多與故宮變遷密切相關的重要人士在他身為第三者的立場前,較能敞開心胸侃侃而談。我們透過野島剛集結的第一手採訪資料得以重建在近代史的無情翻弄下兩個故宮糾纏間當局者的政治思維、賦予故宮文物的特殊意涵(中國的政權向來用文物來確立執政者的正統性)、外交手段的運用,並藉由檢視故宮文物的足跡,凝思中國近代和現代史,乃至於幫助我們了解中華民族的政治與文化關係的真正精髓。

《兩個故宮的離合:歷史翻弄下兩岸故宮的命運》中有一個關於文物的小故事看了令人不禁萬分感慨:

展開本書書衣後可看見一張一對翡翠髮簪的圖片,這對簪一隻被收藏在瀋陽故宮,一隻流落在外,本該是一對的簪歷經「生離死別」後,因為拍賣的機緣,透過電腦畫面,在一百年之後跨越時間再次相遇。在此摘錄野島剛於書中所寫的一小段:我從南國台灣飛到零下二十度的寒冬瀋陽故宮,李研究員送我出來時,小小聲地說的一段話,令我難以忘懷。這是從事學術和歷史的人,才會有的思慮感慨。他說:「歷史是無常的,原來是一對完美組合的簪,因為戰爭和人們的想法而離散,然後再度偶然相遇。你不覺得這也給現代人一個啟示嗎?要好好珍惜這些老東西。一旦失去了,要找回來可不容易。這對簪極其幸運再度相遇,但是有成千上萬的東西可能就永遠失散了。」

2012年7月24日 星期二

再見了,達令


耳語都讓別人去說吧,猜疑已是與你無關的事
現實的磨難緩緩地停了,微風開始吹起
今年十月我會開始思念起你曾經飄逸的裙擺
輪轉起一圈又一圈美麗的漣漪,記得你
好的忘記所有關於你壞的密語,忘情地
閉上眼睛再為我們高歌一曲
我會等你真正熟睡了再轉身離去,只願
聽到你安穩的鼻息
再見了,達令


--獻給大炳(1975-2012)

2012年7月23日 星期一

完全理解電台司令--《Gigs搖滾誌7月號》


「Rain down, rain down. Come on rain down on me」──Radiohead〈Paranoid Android〉 

《Gigs搖滾誌》七月號是Radiohead的專刊,適逢Radiohead於今夏7月25日來台開唱,本期《Gigs搖滾誌》滿載了足足80頁的Radiohead的專題介紹,從「MEANING--為什麼該聽電台司令?」、「MUSIC──電台司令的音樂屌在哪裡?」、「INTERPRETATION──我們的電台司令」、「PERSON──THOM YORK這個人」四個章節全方位解析現代最具影響力的樂團Radiohead。舉凡樂團成員小傳、現代社會與Radiohead音樂的交互影響、八張經典專輯的全面解析、Radiohead音樂的承先啟後、MV的弦外之音、唱片設計的詩意,到四位作家(張鐵志、張惠菁、陳德政、柯裕棻)撰文闡述Radiohead在他們的青春留下的印記如何延續至今,關於愛情、關於成長、關於鄉愁、關於生活、關於心中的那片荒原與世界文明的荒謬……以及最後令人會心一笑,處處見巧思與驚奇的Radiohead A to Z電台司令關鍵字詞典,在Radiohead來台開唱前,《Gigs搖滾誌》七月Radiohead專號正好可以稍稍滿足電台頭迷們等待的焦慮,不妨將Radiohead的專輯全部拿出來一一播放,在搭著詳閱專號內容的過程中,或許能幫助我們對Radiohead的音樂有更深一層的感受與理解,開啟新的視野,等著迎接Radiohead音樂現場的能量漸漸滲透我們的感官,侵蝕我們的靈魂。

2012年7月22日 星期日

雜感:「詩的現聲.身」--《偽博物誌》新書發表會

偽博物誌。羅毓嘉: 「詩的現聲.身」講稿

今天毓嘉在胡說八道的時候(純粹引述他講稿的說詞),有些段落我真的發現他很緊張,認識他以來,似乎沒有見過他語無倫次的樣子,真是難得(竊笑)。他在講我知道的事時我就開始放空,若聽到自己沒聽過的片段就趕緊把注意力抓回來,開始工作之後,自覺最大的耗損就是滿容易精神渙散的(可能跟我服藥一陣子了也有關係)。另一方面,因為我旁邊坐著一位史上最難相處(比我和羅毓嘉兩個人加起來都還要難相處)卻又極可愛的男子,他把我的《偽博物誌》拿去搧風,好熱好熱好熱,讓我超後悔來這之前沒去誠品文具館買可愛的日本小涼扇(我是在打廣告沒錯),不過買了可能也會被他拿去用……《偽博物誌》新書發表會的上半場,無垢舞者的演出讓我高度集中精神,我特別注意他們行走的姿態和韻律,因為那實在太熟悉了,有些事可能真的不會忘記,像是毓嘉仍然繼續寫詩一樣(原諒我奇怪的類比)。以前在政大戲劇社的時候,在排練場、教室裡、舞台上,我們重新學習/認識/練習走路這件事,每一步都是艱難的、欣喜的、感動的、累人的……一下子過往的感覺全都召喚回來/甦醒了,我忍不住開始動起手指跟著舞者一起「行走」,雖然我當時從未想過要繼續待在劇場或是舞台上,但這些的的確確都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至死都無法割捨與遺忘。身體是……

以前的社團學弟凱安仍然沒甚麼變,他的聲音依舊充滿著能量與故事。記得他先前來信義誠品剛好碰到我,於是聊了一下彼此近況(聊了十五分鐘真是超級感人因為他其實不太說話),於工作上他仍在調適。這次發表會結束後我就直接衝到他面前逼問他近況(不要妄想他主動找你閒聊瞎扯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他說,就和毓嘉剛剛說的寫詩與工作之間的掙扎和矛盾有些相同。我沒多說甚麼,關於生活都是每個人各自的難題。但還是很任性地想,憑甚麼,這社會不能對凱安更好一點嗎?對我壞無所謂,反正我就是會張牙舞爪的人,但凱安他可不一樣,我只要靜靜聽他很慢很慢地說話,就覺得感動,世界美好。

與一些新面孔老面孔相認或短暫敘舊,覺得很好。外頭炙熱,史上最難相處卻又極可愛的男子說,香港發佈了海上颱風警報。我叨叨念著,香港的同事們應該正忙著為八月初的開店做好準備(一定忙亂成一團),希望一切順利沒事。台北的天空今天很藍,很藍。

2012年7月19日 星期四

人生的磨難會持續,但愛也是--成島出《第八日的蟬》


電影一開始是兩位母親在法庭上的交叉自白。

被奪走孩子的惠津子說綁架她女兒的人不止奪走了她的人,更奪走了她的心,「殺人的話,還可以償命」。四年後,人回來了,但她卻不認得自己的媽媽。

這是身為親生母親最深的恨與最強烈的悲哀。

綁架者希和子說,那孩子的眼神救贖了我,救贖了這個和有婦之夫在一起,並捨棄自己孩子的我。希和子原本是惠津子先生的情婦,為了他墮胎導致自己再也無法生育。諷刺的是惠津子此時剛好懷孕,以勝利者的姿態冷酷無情地對希和子說「妳是荒蕪的子宮」。

希和子沒有向秋山夫婦道歉,她只說謝謝他們,因為這個女兒她擁有了一段人生中無比幸福的時光。

被綁架四年後又回到原生家庭的女兒惠理菜(薰)自此遭逢人生巨變,除了媒體的長期(近似獵奇)的騷擾外,她始終覺得自己不是原生家庭的一份子,她總是對惠津子說「媽媽,對不起」,但就像她的兒時好友千草說的一樣,惠理菜(薰)沒有任何錯,當時才四歲認不得自己親生父母嚇到尿褲子的她沒有任何錯。但現實是,她與她的家人有著巨大的隔閡,她的歸來不但沒有讓一個家庭圓滿,反而使得這個家更加支離破碎與疏離。

電影採取交叉敘述的方式進行,希和子帶著年幼的惠理菜(薰)展開逃亡生活,最後定居小豆島時對所有島上的神明祈求,只希望明天還能和這孩子在一起。長大後的惠理菜(薰)懷了有婦之夫的孩子,像是命運般和希和子相同。她向秋山夫婦說這件事時,惠津子瀕臨情緒崩潰地要她去墮胎。命運的輪轉殘忍到不留給任何人一絲喘息的空間,惠理菜(薰)說,自己不想讓子宮荒蕪。

當下惠津子的吶喊令人無奈又心碎:「我只是想做個平凡的母親,我只是想讓你快樂,我該怎麼做才好!」

惠理菜(薰)只默默抱著崩潰在地的惠津子,輕輕握住她的手,媽媽,對不起……

不肯面對過去那段與希和子生活記憶的她在兒時好友千草的陪伴與鼓勵下,步上了追憶之旅。電影交織著希和子和年幼的惠理菜(薰)在小豆島生活的細膩剪影和成年的惠理菜(薰)在踏上小豆島後所見所聞勾起的點點滴滴的回憶。

「其實並不想恨任何人。」希和子拆散惠理菜(薰)和她的家人,卻也給了她一個完整家庭的愛與溫暖。在小豆島與希和子生活的美好時光早已深埋於記憶底層,這裡對她而言已是長久思念的故鄉。受過的傷就算痊癒,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了,對影中人全都如此,但深刻的愛也會被留下,被記得。惠理菜(薰)做了一個當初和希和子不同的選擇,「我有義務讓肚子裡的某人見到這個,大海和樹木和陽光,好多好多漂亮的東西。」或許對她肚裡小孩的愛能為她自己長久晦暗的人生、與雙親破碎疏離的關係帶來一點點曙光。

人生的磨難會持續,但愛也是。

「蟬在土中七年,破土而出後卻只能活七天,但若有一隻蟬跟夥伴不一樣,獨活了下來,那麼她感到的是孤獨的悲哀,還是看到嶄新風景的喜悅呢?」

2012年7月15日 星期日

過太爽。


The Wall


每逢各家出版社出新書,網路書店的banner、會員電子報、首頁關鍵字……在網路書店的銷售越來越強勢的年代,顯然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而在實體書店方面,全臺灣最大的書店誠品信義店就成為展示新書最好的伸展台/櫥窗。或許現在在實體書店買書的讀者變少了,但來實體書店閒逛看新書長得如何生成甚麼模樣,回家再上網路書店下單的讀者可能比我們想像中還多(更可能是直接在現場看了喜歡,直接拿起手邊的智慧型手機開始打開網路書店的頁面……)。

不得不說信義店實在很大,對很多初臨此地的人而言有如迷魂陣。要如何讓來逛實體書店的讀者能迅速聚焦於某一本新書上呢?除了陳列在醒目的位置、數量龐大的堆疊,更容易使人注目的方式是文宣。

在信義店的新書文宣多半是A3尺寸,這些文宣有時候是出版社主動配合,有時候是門市同仁特別想推薦那一本書,所以額外提出申請。另外,為了避免平台放眼望去淪為令人眼花的文宣海,所以有時候得變更文宣尺寸,「用空間讓書說話」總有些不得不的難處與尷尬。這些文宣的壽命多半維持一個月左右,大約是一本新書密集曝光的宣傳期,一本新書還會在新書平台上的時間(以誠品信義店為例)。

然而,這些文宣後來都去哪了呢?

有些獨立出版社資金有限,要為一本新書製作文宣對他們而言也算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文宣並不便宜),所以有時候他們會來回收文宣。但多半的出版社並不如此(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最後文宣撤下來後都會放進信義店的倉庫,但倉庫的空間畢竟有限,再過一段時間,這些文宣就會從伸展台上惹人注目的焦點淪為佔空間待廢棄回收的垃圾。

每當此時,我就會變成拾荒者,自己提出申請的文宣都會想辦法帶回家。有一次下班後在公司貨梯旁堆放回收物的地方赫然看見陳綺貞〈蜉蝣〉單曲的文宣,如獲至寶,心裡頭立刻浮現那位喜愛陳綺貞至極的友人的臉,想著把這送給她,她一定會很開心,很珍惜。

文宣跟著我回家後又去哪了呢?


我時常靜靜地看著床邊的牆不發一語,也不曉得自己為何那麼喜歡盯著這面牆看,有時候我甚至甚麼事都不想,沒有特別的念頭浮現沉下,只是單純看著。

或許這面牆承載著許多許多的故事與回憶、深刻的情感與思念;或許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掌故等著有人去細細爬疏與解讀。

每一次的張望都像是自己對人生的凝視與眷戀,都得陷入記憶的深淵。

2012年7月14日 星期六

倘若愛已成為這裡唯一的匕首/他們會如何刻我的墓碑--羅毓嘉《偽博物誌》


毓嘉是一位詩人。

從《青春期》、《嬰兒宇宙》、《樂園輿圖》到最新出版的詩集《偽博物誌》,一晃眼毓嘉已經出了一本散文集和三本詩集(若連他自費出版的《青春期》都算在內的話),與毓嘉相識也是從《青春期》開始的。看他走過大學時代、研究所、進入職場成為一位財經記者;看他在未熄燈前的多鬆咖啡吧台泡咖啡煮茶,低吟著咖啡與酒佐以煙和寂寞的詩句;看他與建中紅樓詩社在中山堂一起演出《今天的雲》,發下未來將譜一齣詩劇的豪語;當他在中國時報連載「三少四壯」專欄時的每週四總是令人期待,期待著一個敏感細緻,時而天真,時而蒼老世故的靈魂如何用文字指認我們的時代……時間過去,毓嘉和我離開校園,一前一後進入了職場,告別學生身份面對社會,毓嘉走進了無歌無詩的金融圈,實難以猜想遽然巨變的日常在他心中引起的風暴。詩人的日記像是自我辯證與反省的過程,唯有透過詩才能更靠近詩人心中種種可能的不安、憂鬱與徬徨。

世界對詩人而言依然是那個初生嬰兒眼中無垠的宇宙嗎?純潔悲傷如「我像一隻鹿望著草食豐美的水畔漸遠漸小漸遠……」,被熾熱和浪漫包裹的心擬造著愛的風景「要風拾起他昨夜新晾的襯衫/撫平我左胸摺皺」,《嬰兒宇宙》中的詩人仍在,只是在《偽博物誌》中他凝望世界的眼光更遠更深邃,他赤足履地越過惡地形,踉踉蹌蹌捧起一束乾燥花,在百工圖上多添一筆有關真理和正義的句子。他引領我們走進城市陰影中的戰慄與血腥,揭示恐怖時代從未真正遠離。最後他編織起私密的細語,近似戀人的甜蜜,又帶著點世故的哀思與關懷,垂首抵抗世界的偏見,談論典範的問題。

蔡逸君在推薦序〈詩之神、魅〉中言:「緊實地說,一個世代只要有幾位,不,哪怕只有一位詩人,能莊重地對待詩對待自己對待世界,那不管瀕臨的是如何破碎的現代廢墟,新世紀都將會於此人心靈之中再現。我相信毓嘉就是這樣的一位。」

我輩所處的時代面臨各式各樣的崩壞:大敘事凋零、典範失落、工作、國家財政、社會正義,甚至於民主自由……往往讓人有如迷途羔羊不知所依所靠,我城似是蓋在廢墟上的廢墟,時代像是廢墟上的惡夢。但慶幸我輩還有毓嘉,還擁有毓嘉的詩能引領我們穿越時代的陰霾。哪怕只是停在原地,沉默地看著一襲牢固的天空,也好。

2012年7月12日 星期四

舞吧,舞吧--Wim Wenders《PINA》


「生命裡總也有甚至修伯特都會無聲以對底時候。」--Henry James

或許這就是Pina的舞。《PINA》是一部語言很少很少的紀錄片,甚至連語言都沒了也無所謂,畢竟有Pina的舞。影片中穿插著和Pina共事過的舞者群像,鏡頭前的他們多半是靜靜地微笑,凝望著前方的眼神低低地流轉著微微的哀思。

我們都想念她,想念她的微笑與優雅;想念她洞悉一切的眼光,溫柔地貫穿舞者、貫穿我們、貫穿世界;想念她危顫的愛深刻地叫人癲狂;想念她是我們憂鬱的主宰,生活的繆思;想念演出《慕勒咖啡館》時懷著肚上窟窿,在燈光漸漸暗去的舞台上孤寂行走,四處碰撞的她;想念她抽煙的手勢,想念她說「你要不停的去探索」;想念她所以跳舞,重覆的手勢與旋轉,Pina沒能來到夢中,就在舞裡面感受她……我們都是Pina。

Wim Wenders捨棄一般制式的紀錄片拍攝手法,將Pina最經典的舞作搬演至舞團所在地Wuppertal,舞者們在這個Pina長期創作的地方翩然起舞:在車廂內、在駛過電車的十字路口、池畔旁、碧草如茵的山坡,是四季遊行、是慕勒咖啡館、是交錯身份、性別和年齡的交際場,是反覆的擁抱與摔跌、是抱著河馬的親密、是相互潑水的歡愉……層層交疊的情感蔓延著對她的思念,閉上眼睛細細聽著精湛的樂音,就能在黑暗中看到Pina向你舞來。

直到看了這部片才不得不讚嘆起3D技術的神奇與偉大,或許很多人會開始為了《PINA》去買一臺3D電視放在家裡。只為了能更靠近Pina,當思念開始無聲蔓延時。

Pina謝幕的時候,明知道那是歷史剪影,仍忍不住想掉淚,仍忍不住想,失去了Pina,我們還剩下甚麼?

Pina的舞是音樂、是無聲的語言,是微風中衣裙的擺動、是陽光中的笑、是月的圓缺、是雨中之淚。

想念Pina所以舞動,為思念而舞、為愛而舞、為生活而舞、為某種難以言說的情感與記憶,生命的裂縫與深淵……每個人都可以是舞者。

就像妳說:「舞吧,舞吧,否則我們就要迷失了……」

2012年7月10日 星期二

大正時代絢爛的浪漫--劉檸《竹久夢二的世界》


「倘若死的話,願死在秋天--因為可以用手收集落葉。」--竹久夢二

夾在明治和昭和之間僅僅十四年的大正時代是世局交替間(日本邁向工業化)的空檔,是民眾的時代,各式各樣的思想與文化在此刻流行氾濫,而竹久夢二正是這個時代孕育出的大眾藝術家,他是大眾的寵兒,大正時代流行的代名詞,舉凡他設計的服飾與物件、畫作和明信片,無一不大受歡迎,蔚為風潮。他被稱為日本少女漫畫的開創者,他那有別於傳統浮世繪的美人圖(傳統的仕女是單瞼細眼,他筆下的美人卻是明眸大眼,令時人驚豔)風靡了萬千少年少女。浮世繪本是大眾文化的濫觴,庶民生活的載體,夢二的畫乘時代之利,在明治維新西風東漸新舊交替時深入民間,獲得大眾巨大的共鳴。「夢二式美人」圖曾深深震撼後來折冠諾貝爾獎的川端康成,年少時的川端也曾有過想當畫家的夢想。夢二的畫作也對同時代的中國文人造成深遠的影響,中國漫畫藝術的先驅豐子愷曾言:「這寥寥數筆的一幅小畫,不僅以造型的美感動我的眼,又以詩的意味感動我的心。」「後來我模仿他,曾作一幅同題異材的畫。」 

本書分為三個部份介紹竹久夢二絢爛浪漫的一生。開首由劉檸寫的文章〈寂寞的鄉愁詩人〉簡要交待夢二如夢似幻短暫五十年的人生,劉檸用筆精煉且不失細膩地在不算長的篇幅中具體勾勒出夢二的生平,除了他的創作外,最重要的是他一生中與其糾葛難清的幾名女子對他的影響,他筆下的美人均多是以這些他身邊的女子作為模特,藉由內心獨白的方式不停地描繪、逼近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同時也反映出某種偏執的藝術家性格,現實中的女性終究無法如同畫中人完美,所以他畫筆下的美女們總飄溢著一縷近似透明的哀愁。從〈外歐日記〉、〈病床遺錄〉這兩篇夢二寫的札記中可以漸漸琢磨體會出夢二在創作時的心情、對時代變動的感想、無盡漂泊的寂寞、渴得卻不可得的傷感與失落。〈夢二的藝術〉則收錄了240餘幅夢二的繪畫、攝影、裝幀作品,精美的印刷讓不熟悉夢二的人也能迅速掌握和進入夢二作品的美好世界。最後是夢二妻子岸他萬喜寫的回憶錄〈憶夢二〉,這篇文章不僅補足了夢二世界的完整,更讓人得以從夢二身邊最親近之人的視角一窺這位大眾藝術家生活的面貌。

奧斯卡.王爾德曾言:「藝術並不模倣人生,只有人生模倣藝術。」竹久夢二則這樣看待自己:「就我的人生而言,不僅是未盡脫幼少時所受藝術之影響的問題,或者乾脆是對其實踐亦未可知。」但其實夢二的藝術和人生已是渾然一體,密不可分,在短時間內迸發出燦爛的花火,像櫻花稍縱即逝般地告別一切,但夢二的藝術將會持續在歷史中綻放--周作人:「竹久夢二可以說是少年少女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