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3日 星期六
幸福論
我想去龍山寺。
以前和你一塊兒前去參拜過幾次,所有過往與你共同編織的回憶總蒙上一層眷戀的色彩。一大早你就驅車前來我家接我,你打電話給我說,我家巷口有賣菜的攤販擋住,你的車沒有位置可停靠,所以只好停在對街的八方雲集店門口前。
我說好,沒關係。我知道你從來希望我走最少的路,就能搭上你的車。
一上車就聽見你播放著我買的CD,新人歌手的新專輯,其中有一首歌你我都特別喜歡,你滿臉歡欣地說這首歌歌詞簡單,一下子就學會了。你跟隨旋律哼唱著:
跌跌撞撞
這一條愛情路
我們看到的只有荒蕪
歌詞喻示著不祥,曾經如此的我們不以為意,在時間的反覆刷洗下,一切漸漸風平浪靜,船過水無痕。
過眼雲煙
眼淚已不再是傷心時的屋簷
淡出歌壇許久的天后歌手終於要復出開演唱會,我向你提這件事,想請你幫我刷卡購票。
「你想要我陪你去嗎?」
我點點頭,覺得不好意思。
「想要我陪你去就直說,這樣會讓我覺得你都不在乎我。你想要多少錢的票不管多貴我都買給你,當作是你的生日禮物。」
我佯裝不快地說,別了,這我得花自己的錢買,生日禮物是這個總覺得有點可惜,沒有甚麼驚喜之處。
你笑著說我還真難伺候。
「寶貝,你想我嗎?」
每一次分離之後的見面你總會確認。你說哪天你不再這樣問了,那我可得當心。
你知道嗎?花一輩子的時間確認彼此的愛都嫌太短。
在等紅燈時,你微抬起下巴,用眼角餘光注視我,伸出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右側臉頰示意。
(寶貝,親一個)
我心想你真是玩不膩欸,卻還是將唇的溫度遺留在你的臉上了。身體遠比嘴巴誠實--
他重複。
知道重複可以讓我幸福。
心底浮起夏宇的這句詩句,感動莫名。
*
到了龍山寺,在附近的停車場停好了車,下車後你看著我的鞋說,
「我今天也穿黑色的Converse耶!」
前幾天在台北阪急百貨新開幕時買的鞋,你一定料想我這幾天都會穿新鞋上路,今天才故意把黑色的Converse拿出來穿,平常都是看你穿Nike,紅色、藍色、綠色……
心機好重。但經過算計後的心有靈犀卻也讓人歡喜。彼此之間不必有渾然天成的默契,只為了對方的笑容而展開行動。
我是你的習慣,你是我的依賴;我是你的依賴,你是我的習慣。
龍山寺門外對街旁是某議員候選人造勢的場子,滿滿聚集了圍觀的群眾,台上的人聲嘶力竭、熱血澎湃地演講著,或許在這樣的場合裏,激情是一種必須。我靜靜地看著,像是在看平日尋常的風景一般,轉動世事的霓虹,就這樣從我眼前悄悄溜過,不留一絲聲息與痕跡。
愛戀中的人像是活在世界的中心。
我在擠得人山人海的龍山寺裏,看著拈香川流不息的人們,不分男女老少、長幼尊卑、貧富賤貴、本省外省、本國外國,緊握手裏的十柱香,對龍山寺內大大小小的神明們進行最虔誠的祈求--苦難傷痛不安終會遠去,喜樂平安即將來臨,在宗教的力量前面,人人平等,祝禱與共。
「一束香兩隻紅燭,得自己買。要記得用左手插香,噯,你剛又忘了。香不要用丟的慢慢放進香爐裏,但也不必放得太深,怕你被其他香灰燙疼了手。」
噯,哪來這麼多規矩,處女座。
但我就暫且容許你成為讓我依循的規矩。
*
用完午餐後,你開著車載我在東區兜轉,今年的雙十國慶有花車遊行,東區的人潮顯得冷清許多。
「十一月,我們就在一起四年了,時間過得好快,當年認識你時,你才剛升大二,現在都入伍受完新訓了。」
我倒是覺得時間沒過得那麼快,心裏有著惦記的人,等待見面,等待每天通電話的時間是漫長的。
「我們在一起要四年了欸,你覺得久嗎?」
我說,不知道,但在戀情向來短如曇花一現的圈子裏,已是地久天長。不禁想起《半生緣》中的一段話:「日子過得真快,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間的事。可是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我們離中年都還有段差距,你近些,我遠些。在時間尚未將我倆帶離青春的界限之前,我們四年的交往或許已是一生一世。時間從不留情,想得太遠,不知不覺中又變成指顧間的事,十年、二十年,總不如一天一天數算計日浪漫。
「等會兒你要去哪?選擇一:回我家休息,純休息、選擇二:直接送你去……」
我佯裝不耐地瞪了你一眼,吼,你很煩欸,老套……
你立刻空出握在方向盤的右手抱住我,「好啦,不要生氣嘛,我的寶貝,我就是愛這樣逗你跟你玩嘛。你看你又兇我了!」
我故意撇過頭去不看你,但嘴角滿是笑意。
「我才沒有。」
*
整齊明亮的商旅房間裏,你在寫字檯前吃著我從agnes b. cafe買回來的咖啡與蛋糕。
上回和表弟去吃過後覺得不錯,知道你一向懶得排隊,競逐新的物事,所以特地選了幾塊風評好的蛋糕,想讓你嘗嘗。
如我所料,你對覆盆子巧克力蛋糕讚不絕口,我暗自竊喜著--「通往男人的心要經過胃」,不知道這句話對你而言算不算數?
我拿出剛買agnes b.新眼鏡戴給你看,你沒表示甚麼意見,我便將眼鏡取下來掛在你的臉上。
「你滿適合戴眼鏡的。」
你照了照鏡子,直說自己看上去老了許多。我說,你這樣子看起來比較像你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樣子(我心中的刻板印象),三十而立,穩重、成熟,看上去像個雅痞。認識你近五年了,有人說常常相見的人難以察覺對方的改變,每次你問我自己是否變胖或變瘦,我都看不出其中變化,常語帶保留。今天卻清楚看出了歲月在你臉上留下的痕跡,我怔怔地看著,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一張臉孔,伴隨我從過去來到現在,漸漸染上你的氣息,習慣被你擁抱的溫度,不知不覺。
「你不戴眼鏡看起來年輕好幾歲。」
你開心地抱住我,我知道你最希望得到我的稱讚,我的一句難得好話都能讓你欣喜若狂,因為我從不輕易讚賞他人,我希望我的所有話語都是出自真誠。看到你開展的笑靨,我知道你仍然是五年前那個剛從美國回台灣定居沒多久,二十五歲笑若春陽的大男孩。我們親吻,就像上周末、上個月、前年、大前年……五年前初識的那一天,是新鮮,是懷念,是經過時光暈染烘托的愛戀蔓延。
剛沐浴完的你坐在床腳,我在床頭望著你的肉身背影,悄悄地拿起你送我NOKIA 6730 classic按下快門,你驚覺後轉過身揶揄地說,「吼,你又偷拍我。」
你從床腳爬過來依偎在我身旁,看著我剛拍下的背影,滿臉不悅嘟噥著,「腰間的肥肉露出來了啦,要遮住才行。」你命令我重拍,你開始挺胸,縮小腹,以轉側身的角度掩飾腰間肥肉。重拍幾張後你才滿意地點點頭。
但我仍最喜歡你未察覺前的第一張照片,看著地心引力發生在你身上的作用,歲月不留情面的最佳象徵,忽然之間,我突然明白,看著你漸漸老去,身形緩緩發福走樣,偶爾得幫你拔拔頂上的白髮,數算我們在一起越來越長的時光……
「光是你活在當下這件事實就已經是我的幸福。」
2010年9月5日 星期日
Les adieux
*
在買完東西的回程途中,經過了怡客,就順道進去點了份簡餐和冰紅茶,揀選了一個無人的安靜角落旁的位置坐下。一邊翻著這期的《聯合文學》一邊攪拌著才剛倒入果糖的冰紅茶,想著這樣愜意隨性的日子快要結束,但卻沒多少不安的感覺。
大概是能準備的都已準備好了吧?所謂「既來之,則安之」莫過於此。安心的理由在於,事先做盡了可能充足的準備,若遇到甚麼突發狀況,也沒甚麼好擔憂的,因為早已為自己做好了事先的心理安慰--畢竟我盡了人事。其餘自己無能數算預估之事,多擔心也是惘然。
不禁想起十年前就有友人曾對我說,「無法想像你當兵的樣子。」歷年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聽到有人對我說這句話。
當下的自己總是,只著眼於現在發生的事,未來的事,就且讓未來的自己去操煩。
但即使我明天就要入伍了,也還是想像不出自己當兵的樣子。
畢竟是無法自主的事,乾脆就放棄了想像,在大略明白所謂的自主是怎麼一回事以後。只為了避免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心理因素從此發 芽茁壯,難以收拾。
最後自由獨處的時光就這樣被我不經意地消磨掉,一如平常。
*
華髮落盡後,設計師要我睜開眼戴起眼鏡看看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彷彿沒有性別,突然覺得這樣很好。
與紅塵訣別是否類似這樣的感覺?無牽無掛地向隱而不顯的深深眷戀暫時告別。
回家後,媽媽看著我說,「你國中時也是這樣。」
十年過去,恍如隔世。
2010年8月11日 星期三
傾城之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傳奇裡的人覆頌再三的祈語,總是一遍遍地用血淚交織成字句,在短暫的人生中反覆踏上遺憾的痕跡,踩著那些未成功進化而淪為遺骸的身影前進。經過世俗與勢利的目光下,舉步維艱地下一手險棋,扔擲青春的紅顏在下一個輪迴裡,換來悽慘的勝利,普世的愛情總蒙上些不安的幽影,再圓滿的結局也不免有些悵惘,儷人們的身影在記憶中再顯美好,日子久了也將帶點悽涼的意味。
談著一場工於心計的戀愛是讓人喘不過氣的智力競賽,走一步算一步是最後的棋步,於現世的不安遮蔽了對未來的期盼,白流蘇孤注一擲,她不牢靠的幸福背後,象徵了一個城市的傾覆,我只能望著孤獨的月亮,盤算著自己手中握有的籌碼,預言下一個年華流轉,我將歸向何方。人們的幸福永遠只是一段偶然的錯覺,不幸的機緣則擋在道路的前方,誰也逃不了,因而構成了生命的曲折,只等待下一次進化,走更遠的路,而路的前方依然晦暗未明--被時間切斷的我們,那回頭的一瞥將是最後的張望--又是一個傳奇的開始。
2010年7月14日 星期三
你願意留下來嗎 ?
以下是我個人自行撰寫的影片中文敘述:
*
昨夜美好到讓我不敢相信,猶如置身夢中。
他是我的理想對象,說理想未免略嫌誇張,但至少連他的小缺點我都覺得迷人,都覺得瑕不掩瑜。
他注視我的眼神有光,他結實的肌肉線條像蒼峻的山崚,看得出歲月與汗水的洗練。他的身上帶著點綠竹香,寧靜而悠遠。他的唇像是微微開張的歷史,讓人想一探虛實究竟。
當陽光灑在臉上時,我惺忪睜眼,還不太適應這樣的刺眼。這並不是我的床,我睡慣的枕,我才確幸這並不是一場夢。
枕邊貼了三張桃紅色的便利貼,想必是他幽默的傑作。咦?他該不會當我是用過即可丟的便利貼男孩吧?!喔天啊!快來看看上面寫了些甚麼。
我希望你睡得香甜安吻,
希望你的小屁屁不會太受傷。
在廚房為你準備了咖啡。:P
看完這些便利貼後我會心一笑,幸好幸好。不禁翻身伸個大懶腰後我走下床,不小心踩到昨天激戰後留下的豐碩戰果--滿地的保險套外包裝紙,還真是令人有點害羞。
有一隻貓在房門前旁若無人地走來走去,木質地板上又出現桃紅色的便利貼,上面畫著指示箭頭,我隨著箭頭來到了廚房。
咖啡壺上貼著便利貼:
杯子在碗櫥裏。
我隨手開了一扇壁廚的門,隨即看到一張便利貼對我說:
喔喔,不是這裏哦!
找到了杯子後享受了他煮的香醇咖啡,不禁讓人發出讚嘆的聲音,真是美好的早餐。此時猛然看到右前方也有一張便利貼,順手撕了下來,上面寫著:
浴室 →
依著箭頭的方向走進了浴室,遠遠就看到梳妝鏡上也貼著一張便利貼。到底寫些甚麼呢?走近一看發現上面寫著:
我是HIV+
下意識地將那張鮮明的桃紅色便利貼從梳妝鏡上撕下來,思緒在腦海中翻騰,在眼神間忽明乍現地流動。我將便利貼翻到背面,上面寫著:
我想要你留下。
我看了又看,嘴角浮現曖昧未明的微笑,輕輕地將便利貼放下……
*
如果我是影片中的主角,我會--
我看向鏡中的自己,用力捏了自己的臉好幾下,捏到臉頰旁逐漸浮現紅印,眉眼糾結在一起,「好痛!好痛哇!」
我打開水龍頭,將冰涼的水拍打在自己臉上,我伸手觸碰由此灑在鏡面上的水珠,輕輕地,慢慢的,想起他的臉,想像他晨起在此盥洗的模樣,想像他刮鬍、刷牙的手勢,想嗅出他使用過鬍後水的餘味,想像他將鏡面擦得晶亮時小心翼翼的神情,想像那一隻將最後的便利貼貼上鏡子上的手,歷經了多少反覆、猶疑和顫抖……
我想知道,他歷經了多少萬轉千迴的思量,多少曲折的鋪陳,才讓這張便利貼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禁在梳妝鏡前蹲下來,紅了眼眶。
「怎麼會有這樣勇敢的人,怎麼可能,他難道不會怕嗎?難道不會怕我……」
其實他可以不必說的,是怎樣的理由使他作出了這樣的決定,超越了我想所像的他該會有的恐懼?
我起身沿著來時路將一張張便利貼收妥於我的掌心,最後在他的床邊坐下,望著滿地的保險套遺跡。
我照著順序重看一次放在掌心上的便利貼:
我希望你睡得香甜安吻,
希望你的小屁屁不會太受傷。
在廚房為你準備了咖啡。:P
杯子在碗櫥裏。
喔喔,不是這裏哦!
浴室 →
看到最後一張時,我起身重新躺回他的床上。
我是HIV+
我似乎聞到綠竹香,極淡極淡,快要消失一般。
我想要你留下。
但我不願它消失,我已無法忘記,殘香正在召喚記憶。
我走下床,在他的書桌上找了隻筆,「暫時借我偷用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想要你留下。
收到這麼棒的情書後,我怎麼可能捨得離開?
親愛的,感謝你的真摯告白,我會在這等你,等你告訴我你如何一路走來。
謝謝你想要我留下。
2010年6月24日 星期四
無論何時
在大雨滂沱的午后,一輛從我身旁疾行而過的小轎車濺起的水花沾濕了我整個下半身,本想憤怒地對早已遠去的車影吼叫幾句,但突然轉念一想,幸好穿的是深色牛仔褲,全溼了也無所謂,不會留下令人難堪的痕跡,於是捲起褲管,踩著水花,緩步回家。
*
已經不能像小時候一樣了,心情不好就躲進房間裏,使性子到了晚飯時間執意不肯出來吃飯;遇到挫折或困難的事,就轉身離去,「我不想做了」,然後讓家人們去收拾殘局;傷心到極處就放聲大哭,「我好難過、我好難過」……
十來年光影輪轉遷移,發現自己一點改變都沒有,只是心裏時常會有一個聲音冒出來提醒自己:就算心情不好臉很臭還是要努力裝沒事,作息正常三餐規律,連維他命都記得要一天吞三顆;遇到挫折或困難的事就算不想做也得咬牙撐下去,不是等一個好的時機放手,就是對自己說「這是考驗」,是所謂成長必經的過程;明明傷心到極處,但當有人問你「還好嗎?」雖不情願卻還是奮力擠出一句近似直覺反映的:「我還好。」天曉得這句話背後藏著多少萬轉千迴的情緒,那是不該讓人知道的、不該讓人知道的……
常有一走了之放下一切的念頭,但最後還是得面對自己,「你已經長大了」、「你是個大人了」、「該成熟點」,時間並不允許自己回頭,總有一天得對孩提時的自己徹底的告別。毛毛蟲結蛹過了一段時間後破蛹而出的時刻是最危險的,若無法在陽光下完全曬乾、伸展翅膀的話就永遠飛不起來,成為有著臃腫身軀、醜陋翅膀,只能在地上難堪爬行的異類。但我並不想變成蝴蝶。「明明不想,卻還是得這樣做」,畢竟現實不允許,畢竟童話的真相就是你長大了要面對殘酷,人無法徹底脫離社會而生存,就算變成蝴蝶也無法真正獲得自由,在藍天裏飛翔。因為鋼鐵造的翅膀過於沉重,每飛一下就得耗費許多力氣,但不能停,除非我們把翅膀斬斷,直直墜落地面,等著迎接自己被分食的命運,那一刻或許能在極端苦痛中得到真正的輕盈與解脫。
沒有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只在反覆的掙扎、矛盾與質疑中獲得侷促不安的自由。
*
在大雨滂沱中即使撐著傘,鞋面白色前緣的部分也免不了被路面上時而激起的水花沾上髒污。我從口袋裏拿出衛生紙,彎下身使盡地擦,卻總是擦不乾淨,沒多走幾步路又髒了,如此反覆,如同下得沒完沒了不願停的大雨一樣。
我拿起耳機戴上,聽著槇原敬之的〈どんなときも。〉(無論何時):
無論何時 無論何時
希望我們都能活出自我
「喜歡就說喜歡」
勇敢的懷抱著敢說敢做的心
無論何時 無論何時
我都知道不斷摸索的日復一日
終將會是答案
請容許我在成長的夾縫裏,暫時躲進一首歌的溫暖與溫柔中。
請原諒我為一首歌落淚,等著未乾的淚水被即將到來的陽光蒸發。
2010年5月15日 星期六
魚
第21屆金曲獎入圍名單掲曉後,發現陳綺貞的〈魚〉入圍了許多獎項(作詞、作曲、年度最佳歌曲)。去年《太陽》甫發行時,我就已十分喜歡這首歌,最近因為《太陽巡迴演唱會》發行的關係,又開始反覆聆聽〈魚〉。
這首歌為甚麼叫做〈魚〉呢?
《太陽》專輯剛發行時,陳綺貞在一連串電台專訪宣傳中提及了不少關於〈魚〉這首歌當時創作的想法。
陳綺貞看到網路上的文章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看到網路上有很多人說羨慕魚,可以忘記很多過去,可以隨時擁有嶄新的未來。她就開始在想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而且魚又活在大海裡面,擁有無邊無際的自由,也沒有回憶的束縛。其實,對於像我們「人」這種很容易幫自己找束縛的動物來說,「魚」其實是象徵一種極度、還有絕對的自由。
當人在面對……像我們的自由是可以選擇的狀況之下,如果遇到兩個極端的、完全相反的選擇的時候,人其實是會充滿了非常多的「徬徨」,還有「猶豫」。
所以魚這首歌,其實是在探討,也是在說她自己的心情,就是面對抉擇的時候的那種……猶豫不決的……痛苦的……「掙扎」。
陳綺貞在低潮時寫了〈魚〉這首歌,她說:「當時希望自己能像魚一樣自由自在。」
《太陽》專輯中的〈魚〉引起很大的回響,陳綺貞透露那是她在低潮時的創作,「那時唱片公司倒了,後來去了歐洲一趟又大病一場,工作等等都很不順利。我開始反省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一蹋糊塗,很懷疑到底還要不要走下去。有一次我坐在家裡,就想要把自己的感受寫下來。我感覺自己是人,卻嚮往魚那樣能自由,但又害怕變成了魚之後,我又要放棄現在所擁有的。寫到最後一句:『如果有一個懷抱,勇敢不計代價,別讓我飛,將我溫柔豢養』我就哭了,因為那就是我的心情。」
*
最近聽聞友人在聊天中提及關於她堂哥的一些事。她堂哥高職畢業、退伍後就開始工作,在資訊業。現在月入二十萬。她堂哥和堂嫂相戀很久之後結婚,但結婚後遲遲沒有小孩,一直到最近才生了他們第一個小孩。當初兩人一起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因為她堂哥的精蟲數過少,難以著床受孕成功。他的工作十分忙碌,晚上睡覺時也得把手機開機放在枕邊。我喃喃地說,一定很累吧。月入二十萬的代價。友人說,為了老婆和孩子,她堂哥再辛苦也甘願。
我不禁想,人生果然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沒有完滿的可能,任何選擇與決定都得付出等值的代價來交換,這是現世裏隱形的公平法則。
不知道當她的堂哥在極端疲憊、痛苦難捱也將忘掉老婆孩子的少數時刻,會想些甚麼,在很晚很晚的夜裏。
他還能擁有純粹的信念嗎?
面對人生,我們是否能完全擁有自由,不會有著在邊界猶豫不決的痛苦。當我們逐漸長大,步入社會,開始接受世事人情的考驗時,是否還能擁有當初最純粹,最無雜質的某些自我堅持的信念呢?最近常有鎮日一事無成之感,只覺自己的人生邁向某種荒蕪的境地,漸漸地累了。無氣也無力。
「如果有一個世界混濁的不像話。原諒我飛,曾經眷戀太陽。」
「如果有一個懷抱,勇敢不計代價,別讓我飛,將我溫柔豢養。」
反覆聽了〈魚〉這首歌好幾遍,一次又一次,聽到這兩句歌詞時我就靜靜地落下淚來。儘管這世界註定混濁的不像話,我們難以改變,但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曾有過勇敢不計代價的時候,平凡中的小小偉大。即使當初最純粹,最無雜質的某些自我堅持的信念漸漸散失了,也必定埋藏在身體的某個角落裏,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等著來日再度被喚醒。再度發光。
請原諒我所有義無反顧的愛、純真與勇氣,我因此得到了安慰。
2010年4月21日 星期三
致單身男人--《摯愛無盡》觀後感
今天下午一個人跑去西門町的新光戲院看了《摯愛無盡》,比起中譯片名我還是比較喜歡原片《A SINGLE MAN》,帶著清冷不近人情的莫名美感。可能是沒甚麼人想看一位單身(老)男人的故事吧,同場次的觀影者少得可憐,在台北地區上映的戲院至今只剩三家,場次也極少,畢竟單身男人總是孤獨的。
這部片沒有甚麼高潮迭起的劇情鋪陳及轉折,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劇情,單純講一名單身(老)男人在一天中發生的事,這讓人想起《時時刻刻》:「一個女人的一生,被濃縮成一天。這一天度得過,便過了;度不過,就得終結性命。」一天可以是一個人一生的縮影。
失去相戀十六年同志伴侶的英國教授喬治受困於伴侶驟逝的傷痛裏,失去了向前的力量,每天都度日如年,都傷痛難捱,任何一個生活的小細節都會召喚出戀人還在時,兩人共處的滴點回憶、浮光美好,但他畢竟不在了--美好回憶時時刻刻提醒殘酷事實。生命失去了好的意義,他選擇在一天內結束一切,用極度的自恃自持來完成,一絲不茍地在桌上將重要文件排列整齊,他的喪服得要有他的品味,並註明上領帶打法,他的遺書……他的情緒好壓抑卻又好悲傷,在接到愛人驟逝的電話時他怎麼能那麼冷靜地應對,柯林佛斯這一段落的表演太動人,他將眼鏡拿下又握起,「本來他的父母是不打算讓你知道的」、「這是只有家人能參加的喪禮」,他嘴角的牽動到底在當下藏匿了多少複雜的情緒,終於禁不住滑落的淚水不知早已在眼眶打轉了多久,他演出了一個緩慢心碎的過程藉由他細緻的表情,心受到劇烈撞擊後並未馬上出現裂痕,從腦中一片空白到清醒,逼迫自己冷靜,「我要趕快買張機票飛去」、「他帶在身邊的我們養的狗呢」,最後接受殘酷的現/事實,他的心佈滿了無數大小裂痕。他在大雨裡跑到她家,他的紅粉知己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她摟著披頭亂髮的他,冷靜自持的表象徹底崩解,佈滿裂痕的心已碎成一地,如同打在他身上的雨滴,他流下的淚。
*
想起自己曾問過在身旁三年多的男友一個問題:「如果哪天我離去了,你會難過嗎?」他說要看是哪一種離去,不同的離去有不同的難過。
「結束生命的離去。」
他突然不說話了。
面對一個人的死亡已是夠艱難,更何況是朝夕相處的摯愛。在男同志圈子裏總難找到能長久相守的另一半,現實社會的阻礙困擾太多,尤其缺乏親人朋友等緊密社會網絡的支持,兩人的交往像是獨立於社會網絡之外的關係,被默許的居多,被容許的少--能否參加另一半的告別式,處理他的身後事/物?深厚的情感在某些關鍵時刻卻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空白,不存在,只是個「朋友」。
只是個「朋友」。
*
在和她約定聚會的七點前他躺在床上把槍塞進嘴巴裏,前些時候傾慕他的男學生和偶遇的迷人西班牙男子也許勾起了他的慾望。暮陽斜下,他們倆緊靠著抽煙,他稱讚他好英俊,勝過詹姆士狄恩。他說他媽告訴他:「愛情就像搭公車,只要你等一下,下一個就會來。」,他只再和他抽了一根煙,甚麼也不要,因為又想起了他。
我懷疑他根本不願等了,因為等來的人也不會是他。
十六年真的太長,愛真的太深。今晨被一場夢驚醒,他和他躺在雪地裏,旁邊是那臺開出家門後出事的車,他轉向他,沒了呼吸的他英俊的臉頰旁留下鮮紅醒目的傷痕,湛藍的眼珠空洞地瞪著。他就這樣顫抖地吻上去--醒來,嘴唇彷彿還留有他的溫度,他伸手去觸摸。不知是否只要扣下板機就能再見到他。
他的電話響了。
鏡頭細細捕捉她只畫了一邊眼線的臉,展現出六零年代誇張眼妝的迷人韻致。她邊跟他講電話邊勾勒出那深邃迷人的美麗,朱莉安摩爾毫不掩飾地露出臉上象徵年紀的斑點,她也老了,美人遲暮。但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從容優雅的芳馥風韻讓人驚歎無情歲月的有情,她是她這個年紀中的風華絕代。
他沒扣成板機因為得要接她打來的電話。還是去接了,「妳的琴酒是嗎我記得--」
「如果沒有我你要怎麼辦?」他們互相問,並提早說彼此的新年願望:喝更多酒、抽更多菸,彷彿人生走到困境時只能許願,婚姻失敗,已成人的孩子不親近,他痛失交往十六年的摯愛。一同面對著沒有目標的未來。
他說:「妳就是太愛自艾自憐。」
她說:「你今晚是個娘們。」
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曾經在一起試過愛情,但失敗了,在倫敦的時候,還沒一起來到加州。
他們都寂寞地要命。他甚至寂寞病弱到想要主動離開她。
*
「如果沒有我你要怎麼辦?」
我也有一位能讓我說出這句話的紅粉知己,即使我們未曾嘗試過愛情,她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們的感情隨著時間的前進逐漸發酵,沉香,那是令人懷念的味道,美好過往青春記憶的直接連結。與她共處的時光的空氣中佈滿了金黃溫馨的暖意,像被一片成熟的稻穗海洋所包圍。
「如果哪天摯愛離我而去,我不知該怎麼活下去。」她不喜歡聽到我說這樣的話。外表看來極端理性壓抑的我,骨子裏卻有著最瘋狂的浪漫。摯愛走了該怎麼辦?三年還能想出辦法,相處的點滴尚未多到能讓自己的生活被觸景傷情這件事徹底吞噬。
但十六年不一樣,叫人如何不在極度哀傷中沉溺,叫人如何要用理智去對抗不斷衰弱的心神?行屍走肉般數算一天的開始與結束,無處皆有他,無處皆無他,這叫人該怎麼辦?男同志對於愛情的執著與追求本來就強烈,因為壓抑,因為那是一種對自身的證明。查莉對喬治說:「難道他(吉姆)不是真愛的代替品?」不,他是真的愛他,他走了也把他的一大半給帶走了。人們總是寂寞地來,寂寞地去,最害怕的往往是離別。而我們一生中得捱過多少離別呢?捱得過,便過了;捱不過,就自己去了結。
以前有一個與喬治年紀相近的男同志跟我說:「有孩子的話還能看著他們長大,但沒有,沒什麼期待。」
「他帶在身邊的我們養的狗呢,一條和他一同死了,那還有另一條呢?」
*
傾慕他的男學生總在他的意料之外出現,但也深知那是他的算計。他緊跟著他,彷彿他是一把鑰匙,可以打開他心中的疑惑,關於青春的懵懂,那些五顏六色的藥物,更是人們總避諱談論的那些,在衣櫃中的秘密。
不知他面對這樣一具青春的,對世事無知的肉體有何種悸動,他們飲酒,愈烈愈好,他們褪去所有俗世的束縛與枷鎖奔向在暗夜中拍打的浪白,他是又想起了他,甜美暈染上些微的哀傷,在水中差點溺斃,他出於本能地掙扎,被男學生救起時彷彿自己剛剛已經死過了一次。
人們常說讓自己從失戀的傷痛中走出來的最快方法是走入另一段新的戀情中。
那他呢?他太寂寞,寂寞絕望到讓他的學生就這樣輕易走入,將死之人突然不想死了,因為他得到了安慰,哪怕只有一點點。即便他的青春已是強弩之末,在他的族類裏,只得以無可挽回的頹勢滑落至生命的盡頭,在前方等待的是漫長無盡的孤獨。
他輕輕地把槍從熟睡的男學生手中收起,把遺書燒去,即便前方是無盡難耐的孤獨也無所謂,至少現在,生命又出現了好的契機--
結果命運開了他一個既甜美又荒謬的玩笑,他最朝思暮想的他穿著一身筆挺黑西裝,帶著笑,我來接你了,留下一個他最渴望的吻在唇邊,那感覺如同今晨從夢中驚醒。心臟就這樣停止跳動,在他已經不想死的時候,不過無所謂了,這就是命運。單身男人還是留下了單身女人,再也不會醒來。
或許我們到最後都將成為單身之人,踏上最後的旅程,孤獨地面對後身,儘管摯愛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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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福特初執導演筒就令人期待他的下一次,這部電影的每一個分鏡都能登上VOGUE的專題扉頁,像是以前VOGUE的那些無盡華美的看圖說故事被搬上電影大螢幕,讓人無比歎服湯姆福特對影像極致之美的追求,再加上動人心弦的配樂和兩位傑出演員精湛的演技,即使這部電影有些他自己的自溺,但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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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18日 星期四
農安街事件
白色情人節當天。早上男友出門上班前我站在門口與他道別,他微微俯身吻我,「Love you」,等他關上大門離去,我幫他疊好一床棉被後,我出發到熱線。
這天是愛滋義工培訓工作坊的第二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的天氣完全迥異於前一天的陰冷潮濕,偶爾還有間歇性的大雨傾盆落下。在這樣的天氣裏用完中飯的午后讓人想舒服地打個盹,對於台上口沫橫飛、唱作俱佳的講師實在感到抱歉。但在講到愛滋污名的議題時,我努力把自己從舒服的恍惚中喚醒,幾個不太熟悉,甚至是未曾聽聞的新聞事件攫住了我的目光與心神。
農安街轟趴事件
東森新聞報2004/01/17 男同志雜交搖頭內褲派對 保險套滿地 異味令人作噁(記者左皖瑄、俞戎航/台北報導)
同性戀開「轟趴」不稀奇,但是近百「轟趴族」擠在30多坪的房間卻是奇觀。台北市17日查獲同志性愛派對,92名男同志擠在30坪大小的民宅裡,僅穿一條內褲搖頭狂歡。警方入內搜索發現,現場衛生紙、用過的保險套散落一地,還傳出濃烈的男人異味,讓人作噁連連。由於這個搖頭派對人數眾多,性愛關係複雜,警方將所有人 帶回驗血,檢查是否有嗑藥甚至傳染愛滋病的可能……
在當時我並未注意到這則新聞,可能是正值剛進入同志圈子沒多久的階段,在情慾的摸索之外,無暇關注這些看起來與自身遙遠的新聞事件。六年後,在熱線愛滋講師講述的過程中我才了解這事件對同志社群與愛滋污名的嚴重性。
當時的新聞照片是這樣的,一群只著內褲的裸身男子坐在地上,把臉壓得極低極低,形成一片壯觀的肉身海洋,殊不知這樣聳動羶腥的照片是在貪婪的鏡頭前精過特殊,或是說粗暴的設計而成。在警方破門而入前其實已經有不少趴客聽聞到風聲紛紛著好衣物,但隨即到場的警方厲聲喝令要求他們再度褪去衣物,只准穿一條內褲,「像你們這樣的人沒資格穿衣服」,不該出現的記者更是恰到好處巧妙無比地出現,偵察不公開的原則成為一則天大的謊言,赤身裸體無能抵抗的趴客們只能坐在地上,成為一群喪失所有尊嚴的模特兒,準備在隔天登上報紙頭條超大版面,為人們帶來茶餘飯後的最新話題。
新聞爆發出來後,其中有人立即向公司提出辭呈--因為他無法向公司解釋他為何要消失一個月是為了去勒戒;有人的愛滋帶原者身份曝光,造成他家庭破裂;許多人在這則新聞事件報導出來後人生開始產生嚴重的曲折,甚至是斷裂,前方沒有路,只有懸崖深淵在等著他,有人就這樣跳下去……無知的人們把他們形容成妖魔鬼怪,他們是兇手,蓄意散播愛滋病的殺人犯。
殊不知,在事後的追蹤檢驗報告裏,除了在當時已感染愛滋的28人之外,其他人並未在當時的性行為中感染愛滋,但沒有任何媒體對這個結果感興趣,所以沒有任何報導,只冰冷無聲地存在疾管局密密麻麻的統計數字裏。
或許他們根本不想知道。
他們不是蓄意散播愛滋病的殺人犯,無人在事後肯還給他們清白,至少那些只注意當下聳動,只想獵奇的新聞媒體沒有。六年前的事了,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只因為那些對愛滋病患者謾罵、咒詛、恐懼、憎恨的聲音從未消失,不曾遠離;獵奇的眼光依舊,虎視眈眈的鏡頭隨時可能冒出。六年的時間不算數,當事人們被強迫改變的人生和被葬送的未來則被遺忘在最陰暗的角落。
因為他們活該。
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高中時代的畫作
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
鬱金香
今天去買了兩朵鬱金香,淡粉紅的底邊向內生出了乳白色的心,粉紅白,很普遍的單瓣品種。但我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買鬱金香了,上一次鬱金香被我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裏是在甚麼時候,我已是記不得,依稀存留在逐漸褪色的童年的回憶中,我痴痴地看著我手中的鬱金香,一動也不動,目光捨不得從她身上移開就這樣被釘住。總是很難說明白對鬱金香的感覺,對她是徹底地一見鍾情,近乎迷戀。從兒時第一次看到這花就這樣完完全全地打從心底愛上,若問我一生中有甚麼最愛,鬱金香會是一個最不暇思索,毫無遲疑的答案。
我小時候哭,不要去兒童樂園不要逛百貨,只要她。只要看到她我就會停下來,放下當時所有情緒,這花美到不可思議,看到她彷彿可以想像天堂,或是甚麼都可以不必再想了,在她之前,人世的瑣事憂煩都不重要了,聞聞她淡雅的清香,看著她如月暈似的花身,像霧裏的一抹笑,讓我忍不住癡迷,禁不住神往,忘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只為了好好地看她。
即便回不去鬱金香對我而言所象徵的童年的美好與無憂,時光無法倒流,只要還能看著她,憶起曾經的年少風景,也已足夠。
鬱金香是越冷越開花,臺灣平地太暖,很難自栽成功能開出美麗花朵的鬱金香,多半得仰賴國外進口。今天買的鬱金香本來還在冰箱裏含苞待放,但一移到暖和的室內沒多久,花朵就開綻開來,像一個完滿卻也熾烈的笑。我為此微微地感到憂傷,想是可能花開不久,花期不長。起了個想把她移至冰箱的念頭,但卻因此無法隨時瞻仰她的美,所以猶豫怯步,所以悵然。這地方畢竟不適合她的生長與綻放,一年中只有短短的幾個月能看到她的花容,因此難忘。每年當寒風吹起,秋殘冬至,總從心裏暖起一個念頭,又到了迎接與鬱金香一期一會,四季一逢的時刻,不管天氣會有多嚴寒冰冷,都不在乎了。
越冷的天燒出越熾熱的心,只為了一傾絕美的鬱金香。
2010年1月4日 星期一
2010
我們看完煙火沒多久後就出發去接凱文的香港朋友們,他們從香港飛來台北跨年。凱文的第一任男朋友是香港人,他們十年前在美國求學時相識,交往了一年多後因對方要返回香港而選擇分手。他叫Eason,長得極像那位同名的男歌手,只不過有點中年發胖,讓我們見證了時間的殘酷,凱文忍不住對我說:「不知當初怎麼會喜歡上他的。」Eason和他現任男友外加一名女性友人到臺灣來,凱文理所當然成為地陪,在他們熱烈要求下,我們一行人去了方。寒夜裏,方熱烘烘地擠滿了人,我和小僑東張西望,對我而言,生疏的面孔遠多於熟悉的面孔,更多打扮入時性感的女子穿梭其中,時而與身邊男伴在舞池中忘情擁吻,周圍滿是青澀陌生的身影。我獨自一人在舞池中跳著,時而捕捉另在一處跳舞的小僑的視線,凱文在和朋友們喝酒,廣東話對我而言始終是過於粗邁含糊,所以敬謝不敏的一種語言。有甚麼地方變了,雖然我依舊是不停歇地跳到凌晨四點多,和我第一次到這時一樣,但四周的風景卻已不同。感到有點落寞,有些淒涼,但我仍然很開心地跳著。被黃小裕恥笑新年第一天就把青春浪費在這過氣的地方,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不服新的老靈魂,也不知道是要跟誰拼了地這樣跳,跳到滿身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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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對我而言是充滿變化的一年,但我仍舊擺出處變不驚的姿態適應在我生活中發生的種種改變,我漸漸喪失了時間感,過生活的步調越來越慢,我不再被時間追著或追著時間,開始學習深深緩緩地呼吸與吐息,開始讓自己在獨處的時候甚麼也不想,收去臉上所有表情,只播放熟悉的歌曲,靜靜地聽著,三不五時跟著哼上一兩句。
等著浪花襲來,打在人生的空白處上。
寫完〈請容許我現身/聲〉後我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也許是在寫的過程裏投注了太深的信念與算計造成的。在寫的過程裏也常抱持著深深的懷疑與不確定,但就像小僑說,「先把它寫完再說吧」,於是這篇文章還是被我完成了。現在回過頭來看這篇文章,覺得跟當初所想寫的東西不太一樣,有些出入,這到底是自己駕馭文章的能力太差還是文章在中途自行發展了?對這篇文章總括而言自己並不滿意,我的人生不只是這樣--但還沒能得到將自己的人生看得冷徹的能力,至少可當成一個跌跌撞撞後的小小成果。路還很長,但我深知不管再跌個幾次我都能走下去。
這一年來依舊感謝在我身旁的人們,取之於你們的太多,予之於你們的太少。
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甚麼缺憾了,若說:「只有一個心願能實現」,我期盼你們的心願都能實現;若說我有甚麼能夠給你們,我會一直在這裏,任憑歲月流逝、星移物換。友人在耶誕卡上寫說:「你總不能要求萬物均不變」,的確是,但我知道我會一直朝自己相信的方向前進,不變不移。
時間彷彿不算數似的。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