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3日 星期四

非關愛與思念

認出你是因為你的聲音,我與聲音好聽的男人總有緣份,無論深淺。

這時候才想起我們是在同家公司上班,七年過去,你可能調職或升遷,但終究還是在這。
我邊吃著晚餐後買的冰淇淋,邊躲在一旁看著你的背影,你正和同事等電梯,你們聊著工作上的事,我有些懂也有些不懂,對你這個人我向來是迷迷糊糊。

你的側臉輪廓看來熟悉,但仍不免添了幾分滄桑的細節,也是三十過半的人了,禁得起時間的人並不多。

當年的我十八、十九歲,不時徘徊在熱情與羞怯的交界,舉棋不定讓我無法與你更進一步,你是正準備要安定下來的年歲,我可以給你一整年份的吻,卻無法給得更多。親吻的當下就有所預知,甜美與惆悵交錯,就像現在舔著冰淇淋的我。

即便公司員工出入口電梯很難等卻仍然會來,但我們之間可沒有甚麼遲到的戀情,我依然靜靜地在你身後望著你,不想念從前,也不想像未來。某些無從得知的安排使我們又處於同一個空間與時間下,慶幸不是以面對面的形式--太害怕你認不出我,太害怕被你遺忘,即使我們從沒有過可能。

非關愛與思念,只是在人世滄茫中想為自己找到一點點曾經的證明。

2011年8月6日 星期六

One Day

昨晚本想洗一下被我充當手機套的iPod灰色襪套,但轉念一想,今天似乎會下雨,晾不乾,所以作罷。還記得這灰色襪套是他買的,因為他在洗衣服的時候把我原本的襪套弄丟(放在一起洗),當晚就立刻去東區的Apple專賣店買回來賠我,其實他大可不必說他弄丟過它,畢竟我也不會從新襪套上發現箇中曲折(歸功於我惜物愛物的美德,舊的都不輸新的),直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他跟我說這件事時小心翼翼的神情。

颱風沒有直撲臺灣是好事,今天出了個大太陽。

在耕莘文教院403教室裡,影片開始前,我漫不經心翻著昨天才剛買的新書《One Day》,讀著書介的內容總覺得好像《Before Sunrise》,但其實兩者大不相同,或許是一種移情,好的事物總令人戀戀難忘並易於想起。

看著過去一年的自己出現在螢幕上覺得太怪,就這樣過了一年嗎?有時候時間過得是快是慢我常弄不明白,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怎麼才過了一年;甚麼?已經過了一年了?感覺拍這部片才是最近的事。

電影哈利波特第一集和最後一集中間經過了十年的歲月,第一集和最後一集我都是在同一家電影院看的,落幕時有點錯愕的突然,耶?就這樣結束了。連惆悵都來不及就得趕著匆匆散場,我有點想跟螢幕上的自己說,「這就是現實生活。」

七夕情人節快樂。

忙都忙死了不想湊在一起過情人節。難得假日休假,想自己一個人過,即便今天熱到讓人發昏,還是想獨自上街逛逛走走。我知道每逢週末就是他工作最忙的時候。

你生日也快近了--有想要買些甚麼嗎?

本以為他會說他要一個波特包,了無新意,人人皆有皆背。但他給我的答案頗令人意外。

他要一瓶前年情人節但不是七夕送他的香水,我還傻愣愣地問,真要一瓶一模一樣的啊?年紀越大越不解風情,還記得他說,那是我送過他的禮物中最讓他驚喜與感動的。

「你是模特兒我是香奈兒」

情人節也不過是愛情中的一天。

2011年6月14日 星期二

劉若英


她站在台上爽朗地說著,我總喜歡看到認識的人在路上看見我卻假裝不認識我的表情。她笑著說自己的爸媽今天也有來,他們和她一年大概就見幾次面,今天是其中的一次。五年前的新書發表會他們也有來。(然後媒體們就朝著坐在台下角落的兩老猛拍,他們倒也一副神色自若從容的模樣,不驚慌,一世得體。)

主持人吳建恆不斷提醒大家,主角在前面啊!

她說,趁機讓他們感受一下想低調卻又不得不曝光的滋味。

她說,她媽一定很後悔今天沒搽口紅,終於知道當女明星的辛苦,出門都得妝髮。她媽曾在機場大罵她,討厭死當明星的女兒。

她說她媽是個節儉的人,每次和她搭飛機知道不是坐經濟艙都罵浪費,她說沒辦法,公司訂的機票。

在新書發表會尚未開始前,場地正在佈置,店內客人也還零落的時候,她的爸媽早已悄悄地前來,拿了自己女兒的兩本新書前來收銀櫃台結帳,臉上帶著極淺極淡的笑意。

我當時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當他們是一對低調和善的老夫婦。

有些愛是這樣地不動聲色、不著痕跡,悄悄地被藏匿在時間的流動中。

2011年4月26日 星期二

對照記


今天下班後在雜誌瘋買了一個包包。

近年來很流行MOOK(雜誌Magazine與書籍Book的合成語,是由雜誌所衍生出來的文化商品,針對雜誌所經常報導的特定主題,予以像書籍般的單獨企劃專案而出版的不定期刊物,有少部分因可取材的資料豐富且不斷更新而成為定期化出版),許多MOOK的附加價值極吸引人,像是雜誌瘋天花板上高掛的一大堆包包樣品,其中不乏知名品牌和出版社的合作,動輒數千甚至數萬元的名牌包,現在只要花幾百元就買得到,虛榮唾手可得。雖然大多是普通的材質:帆布、不織布……但印上了品牌LOGO與該品牌特有的設計和顏色結合,即使只是MOOK贈品,卻也十分吸引人,一個好看又不那麼貴的包包,時常汰換也不心疼,連我有時都不禁加入眾多粉領族與青春少女的行列,一群人窩在向來店面坪數總是窄狹的雜誌瘋,抬頭挑選掛在天花板上琳琅滿目的包包,像在看甚麼天文奇觀一般凝神專注。

看來望去,我選了Fred Perry SUMMER 2011 COLLECTION BOOK,內附一個米白素色的帆布提袋。袋面印著大大的Fred Perry棕櫚葉LOGO,提把是該品牌經典的紅白藍三色,設計簡單大方,容量和尺寸適合拿來裝書和一般文件,對我而言頗具實用性。

一走出雜誌瘋我就迫不及待的拆封雜誌,取出令我心怡的提袋。我提著新袋子左顧右盼,起初還只是將它掛在手肘上,最後忍不住將它背上肩,但感覺像是做了甚麼壞事一樣,有些卻步,有點膽戰心驚。去年秋天,我也買過該品牌的MOOK,附錄是一個灰藍色的不織布提袋,我提著新買的袋子到他家去找他,他說袋子好看,但叮囑我千萬不可將袋子背上肩,因為那樣看起來很娘,他不喜歡。

其實我很喜歡把袋子背上肩的,一來省力,二來覺得自己把提袋背上肩沒有甚麼不好看。但知道他不喜歡,我總會阻止自己這麼做。戀人的喜好遠比自己的喜好重要,在許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小細節上面,我可以為愛讓步,以避免索然無味的爭執發生。


  

看到他向來鮮少更新的臉書上貼出了他最近第三次去花博和他新養的狗兒子黑貴賓的照片。他說那是他的新兒子。一兩個月前的舊兒子照片也還在臉書上,就是現在我養著的紅貴賓KK。一旁還有我和他同遊花博的照片。

原來,物是人非可以發生在一瞬間,在相同編排的對照之下。

他說,之前紅的給別人了,現在換黑的比較好養。

或許感情沒有唯一,無法永遠,只有著不斷被未來掩蓋過的曾經,在現下的愛恨悲喜交織中,隱隱作痛。

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我還是聽著他送我的iPod,拿出他送我的手機看現下的時間,自然而然地將剛買的Fred Perry帆布袋背在左肩上,猶豫的那一瞬間短得彷彿不曾存在,踏著輕盈的步伐,哼起略微沉重的歌曲--

「愛過你就不怕孤單,我最親愛的……」

2011年3月29日 星期二

半生緣


曼楨說:「世鈞。」她的聲音也在顫抖,世鈞沒作聲,等著她說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沒法開口。曼楨半響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動。她的頭已經在他的肩膀上。他抱著她。

一句「世鈞,我們回不去了。」讓人凍結在時間流逝的瞬間,就像是那永被烙印在心板底的回首一眼,即使再有剎那成永恆之感也無法抵擋那時間的殘酷無情。在戀情結束後的十四年,在這時間中所有的過往甜蜜才產生了存在的感覺。「對於年輕人,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他和曼楨從認識到分手,不過幾年的工夫,這幾年裡卻經過這麼許多事情,彷彿把生老病死一切的哀樂都經歷到了。」時間對人的影響在世均開頭回首時一小段話中展露無遺,時間永遠是直線前進永不停止回頭的,時間改變了人的感受,青春時那樣的只願你我,也許半生之後,不用仔細多想就知道那該是冷默看待,沒有大團圓式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切只有物是人非,沒有誰該是被怨的,已經不是過去的時間,也許有千言萬語的遺憾卻也只能平淡地說出自己這些年的遭遇,曼楨終是可與世均說了那十四年前就想跟他說的,這畫面十四年前就已想到,而且一想起這場景就是止不住的兩行淚。但現在說時卻是平靜的,我們無法在張愛玲的小說中看到主角們逃避現實,永遠只有看到那平淡的描述細膩的讓你我感受到那種悲哀,很深沉的一種流不出淚的心碎,記得看到時時刻刻最後一頁也是如此,恍若隔世。

時間使得曼楨無法自欺。她明明白白再痛再想念再強烈的情緒,那麼些年之後都淡了,再也激動不起來。就連世鈞,他又能在假裝還能團圓的自欺裡,待得了多久呢?沒有多久,曼楨講完話,世鈞也被時間的無情給喚醒了。世鈞「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今天老是那麼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至少是突如其來的,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

沒有人能逃得過躲得過時間,書中無一角色甚至是現實中的我們亦然,在這裡看不到大團圓結局讓我們重新燃起對生命的希望,半生緣中的時間並沒有在世均和曼禎相遇的那刻終結成永別。因為叔惠與翠芝將繼續被時間玩弄下去,沒有開始的愛情自然也無法結束,未來的時間持續一直來臨,吳爾芙可以在自殺中了結時間的折磨,但那些生命尚未終結的人們,將一次又一次的,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然後呢?

2011年3月18日 星期五

KK






KK多了一位新弟弟,是一隻兩個月大的黑貴賓。他像是裹著一層點綴著星光的夜空安然地降臨在原本專屬於KK的電暖毯上,如今春寒料峭。

他和我一樣都是一月出生,安靜,很少發出甚麼聲音。

不像十一月出生的KK每次一看到我就瘋狂地黏著我。看不到我就要發出悲鳴。

KK多了一個伴本該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但我卻高興不起來。

在當獸醫師的表弟小輔說,KK確定是先天發育不良,等他八個月大的時候得開刀,不然一歲後他就會一輩子殘廢。就算開完刀了,也不一定能完全好,要天天幫他做復健。

何凱文跑去找寵物店老闆娘理論,怎麼賣給他一隻將來會殘廢的狗?於是他就帶了一隻黑貴賓回來,還多貼了三千元。

何凱文說他以後可能沒空幫KK做復健,到時KK必須送人。

我開始明白KK為何總喜歡依偎在我或他的懷裏,彷彿這樣做他才會覺得安心,他是否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先天的缺陷,害怕自己將來有一天會被主人遺棄。只要稍微離他遠一些,他就會拼了命地再跑回我身邊,爬進我懷裏。他跑的時候總是無法健步齊飛,感覺有些吃力。

我要快點找到工作才行。KK,就算你以後真的殘廢了,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把最深的愛留給你。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除非到了你不得不離開我的那一天為止。



何凱文跑去找小輔的時候,嚷著要把KK退回寵物店。

小輔有一些話想說,但以自己的立場卻沒有資格說些甚麼。

把KK退回寵物店的話,KK只有死路一條,有瑕疵的商品是賣不出去的--但他沒有立場叫何凱文花幾萬塊幫KK開刀,而且開刀後可能不會完全好,必須經過漫長的復健……

「他是一個生命,不是商品。」

小輔有自己信守的醫德,絕不幫動物開不必要的刀,譬如割除聲帶、拔除爪子……只為了人類的方便與自私。

我很高興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表弟長成了一個如此溫柔高大的人。

2011年3月12日 星期六

Madame Bovary is Me


對這齣戲的第一個感想是很長,近三小時的舞台劇,在黑箱型劇場裡考驗著演員與導演的功力,整場戲分為兩個主線,一個是將文本搬上舞台的獨白,不同的演員們輪流扮演著女主角Emma,情感呈現的方式也完全不同,雖然這一條主線大多是獨白,但可見每個演員心目中的Emma是不同的,但也許是獨白限制了某一部分的情感表達,其實這一部分我覺得有點平面,不過也許是力求於這一部分就該是文本的忠實呈現吧,但我覺得有些演員的發音咬字在獨白中不是非常清晰,只能暫且視為帶入角色情緒的文本呈現,但我覺得這情緒的傳達對我而言還是有些薄弱,這也引出一個可思考的問題,切割性的呈現文本,是否會影響角色情緒的傳達?

第二條主線十分精彩且令人拍案叫絕,但過於搶眼,廣受歡迎的談話性節目一一被搬上舞台,並且以更誇張更犀利的言詞包裝塑造角色個性,每一個名女人們都逃不過被赤裸裸放置在舞台上,讓觀眾們借由主持人們深諳人性嗜血的道理,一一拋出那些辛辣的話題逼問那些你我都想逼問的名女人們,反串的林志玲最是一絕,一個男人也是可以呈現第一名模的美麗與哀愁,人人都想成為林志玲,也許是她那一雙長腿,但其實最不想成為林志玲的卻是她自己。談到名女人對金錢權力的慾望,卻往往逃不離名利雙收後竟得不到愛情的悲哀,東森購物開始販賣愛情,姐弟戀也可以是一場浪漫美麗的謊言,女人也是可以用錢買到男人,男人卻爭相購買壯陽產品,男人不壞,女人總是不愛,不管是男是女倒都會跳舞孃,誰會想落後於流行?一件件華美酷炫有型的衣服露出了吊牌極盡徹底炫耀之虛榮,怕人家看不出那是Armani。誰說除了名模生死鬥之外不能有型男生死鬥,怎樣才最酷最有型而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麼?

這條主線諷刺、誇張卻又真實,人人都有這些慾望,對愛、對名利、對性、對於探索他人的隱私,當你嘲笑著許純美時得仔細想想自己對上流社會是否完全沒有任何憧憬,這是現實與文本的呼應,沒有時代的隔閡,雖然以文本為主的呈現部分看似劇情張力較弱,但是誰不能否認人性對平淡的敘述就是比較會覺得無趣或乏味,我們的胃口早被辛辣的媒體養大,在那些不那麼戲劇性的獨白之下,我們是否在那之中看到自己覺得無趣的平乏人生?

不管是男是女,人人都是包法利夫人,都極力擺脫現狀的無奈無聊,總希望自己能成為那個自己羨慕的人。

V for Vendetta


李總姍姍遲來,在鄭勳面前坐下後立刻點燃了一根煙。

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鄭勳搖搖頭,不介意。

我不在乎學歷也不在乎經歷,我只用聰明的人、有能力的人、有創意的人。你覺得自己是個聰明的人嗎?

鄭勳一時語塞,喉頭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千頭萬緒下硬生生地說了,要看是甚麼事,在某些事上我自認為自己聰明;在某些事上則展現出驚人的愚笨。(鄭勳心想,比如說像是現在)鄭勳問李總,但是每個人對聰明的標準不一樣。

李總對鄭勳說,你不介意我吃顆檳榔吧?

鄭勳搖搖頭,不介意。

李總邊嚼檳榔邊說,但是啊,從言談之中我可以看出你這個人聰明不聰明。你為什麼想來我們這工作?

鄭勳說,因為我喜歡文字。

李總邊嚼檳榔邊說,有多喜歡?為什麼喜歡?

鄭勳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這問題對他而言太難,太難用三言兩語回答的問題。

李總又點燃了一根煙,你要表現出你對文字的熱情給我看。

鄭勳淡淡地說,自己向來是性子冷的人。

李總瞇起眼說,那不是問題,有熱情你會自然而然表現出來。

鄭勳心想,就算有,也不會是在你面前表現。

李總說他底下每個編輯文字功力之好自不在話下,更是有滿腔的熱情,工作是快樂的。

鄭勳拿起李總他們公司出版的雜誌,你們雜誌的定位是否和男人幫一樣?

李總說,沒錯,以前曾在男人幫待了七個月,後來離職了就自己出來做,我幹雜誌編輯將近二十年,都是當總編,前十八年都是做汽車雜誌,但我一點都不喜歡汽車,我只想著如何讓這本雜誌暢銷成功,如何讓讀者喜歡,我底下的編輯個個愛車如命,他們不用找任何資料就能流暢地寫出一篇引人入勝的文稿,你也知道汽車是多硬的東西。像你剛問的編書是吧?編得了雜誌一定編得了書,編得了書倒不一定編得了雜誌,雜誌比較緊湊些。我不是文字出身的,我是美術出身的,幹這行就是一直挑戰,然後職位越來越高,pay越來越多,重點是你要有企圖有熱情有創意,我喜歡有自己點子的人。你還有什麼問題想問我嗎?我們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既然你都來到這了。

所以說你做雜誌的目標只是為了讓一本雜誌成功,其中的主題與內容你並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是嗎?

是啊,成功才是最重要的。最後問你兩個問題:你希望的待遇、你來我們公司有甚麼目標?

鄭勳說出自己衡量過的數字,他不在乎多少錢,他從不在乎,他活到二十五歲還沒被錢逼過。我希望能在你們公司當個好編輯,盡其所能的學習……

李總皺了皺眉,不,你不懂我的意思,比方說你有自信在公司把工作做到最好嗎,像這樣的,你得證明你的意願和能力。

鄭勳為了了結這段還是說了,盡量不在說的過程中嘲笑自己的愚蠢。我有自信能在貴公司做好我該做的工作。

李總也鬆了口氣,你的作品我可以留下來再看過嗎?到時再給你答覆。我們公司和其他公司不一樣,我是第一關,也是最後一關。

鄭勳微笑著說,當然可以,謝謝您。



鄭勳躲在市府轉運站裏掏出包包裡的衛生紙把眼鏡上的幾滴雨珠擦乾淨,雨天不該戴眼鏡出門而該戴隱形眼鏡。他一邊走著,腳下的地板一邊被他的新皮鞋敲出「叩叩叩」的聲響,走到阪急美食街前的大門口時,他聽見門旁的叫賣聲,一位身穿橙色制服坐在輪椅上的大哥在叫賣大誌,鄭勳看了看他,隨後筆直地進入阪急美食街繞了一圈,在美食街裏的廁所小解後再走出阪急美食街大門。

這次,他筆直地走向那位大哥,皮鞋「叩叩叩」的聲響一聲比一聲大,他大聲但親切地跟大哥說他要買這期的大誌。

大哥說,先生,您有缺前面的大誌嗎?

鄭勳搖搖頭微笑說,我每期都有買。

大哥傾身向前,謝謝您的支持。

鄭勳再次「叩叩叩」地往前方走去,忍不住看了看這期大誌的封面,Natalie Portman在《V怪客》電影中的光頭特寫照片,鄭勳忍不住舉起右手,在自己面前也筆了個V的手勢。左斜前方恰巧是信義誠品B2的入口。

轉運站外一定還下著雨,鄭勳心想。

2011年3月11日 星期五

回憶.撲克牌


作家新井一二三曾在她的著作《可愛日本人》裏盛讚向田邦子是「大和民族的張愛玲」,其文字魅力足以媲美張愛玲。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我二話不說找了幾本向田邦子的著作來讀,越讀越是入迷,恨不得一口氣把她所有或是與她相關的著作全數搜集齊全。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獲得直木賞的短篇小說集《回憶.撲克牌》。在書末收錄了日本知名作家水上勉〈向田邦子的本事〉一文,其中有一段對向田邦子的描述極為貼切:「這是一種才能。將生與死穿插在日常生活之中,透過我稱為是『向田窗』的窗戶觀察人生,詳實地描寫出人間百態。有人說她寫出了都會生活的哀傷,但我認為這種說法太通俗,不如改成人性的黑暗吧。作者慧眼獨具,觀察到人生的可愛處、可憐處,打動了我的心。」向田邦子是全力描寫「生活」的作家,她的筆觸既非清冷憂傷,也非過份溫暖,永遠是拿捏的恰到好處。她不是她筆下這些小說人物的旁觀者,她的眼光彷彿就在這些小說人物身後,低低地看著。

《回憶.撲克牌》中收錄的十三篇短篇小說都沒有甚麼曲折的情節,更不會有離奇的事件出現在其中。這十三篇小說中出現的人物均沒有太大的悲喜,他們也皆非社會上出現的所謂「成功人士」,不管是出眾的外貌、顯赫的家世、卓越的才華,在這些人物身上都看不到。他們就是一群徹底平凡的人,過著平凡的生活,但向田邦子用她獨特的眼光為我們揭開看似平淡無奇中所藏匿蘊含的種種細膩入微的感情。有些傷痛看似不在意,卻像薄薄的一張紙也能將人的皮膚割出一道傷痕,在尚未癒合的裂縫中,滲出幾滴血來。有些喜樂像藏在相簿裏那一張自己微笑的臉,現在並不快樂了,但會一直記得當時自己是為何而微笑,總會想起這張照片。

「在不趕時間的時候,巴士或地下鐵偏偏來得快。要前往不是很想去的地方時,連交通工具都會用準時出現的方式來戲弄自己,這讓時子覺得一肚子無名火。」(〈蘋果皮〉)這本小說集中俯拾皆是這樣充滿人生況味的句子,那絕不是為了引發讀者的共鳴而營造的,她總是迂迴地寫著日常生活隱匿幽微的情感,我看到時總會心頭一凜,自己在某個時刻也曾有過這樣的暗念,不禁深深佩服她過人的洞察力。這本小說集中的小說常常沒頭沒尾,甚至是戛然而止,但並不讓人覺得突兀,因為所有的結局似乎都在讀者的心中完成了。童話故事的結局幾乎是公主和王子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本小說集則是把句號改成刪節號,因為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不管是小說人物們的人生,還是捧讀這本小說的讀者們的人生,即使她自己的人生不會再繼續下去,成為所有喜愛她文字的人的遺憾,但向田邦子以生活為素材,以小說為形式編織出的萬花筒卻會在這世界上一直轉動著。

2011年3月6日 星期日

給 冥王星


在政大書城驚見張惠菁《給冥王星》,翻看一半後,選擇放下,萬不能在書店看完這本書,純粹出於一種偏執,我得帶走它,但不是現在,不是今日的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揭開另一天的序幕之時,在另一個故事開始之前,這是一簾暗幕。

看完幾篇章忽然有感,得用文字承載下來,這是一種避免遺忘的儀式,那屬於靈光的。但其實文字之於我,避免遺忘不是最重要的,更不是我想要的,反而是希望文字能幫助我去「遺忘」。減輕心中那一份惦記的沉甸甸地重,文字與語言常成為我的一個出口,求取掙脫的,那些揮之不去的幽影重重。但不會完全得到解脫,至少但願能讓自己輕盈些,自私地,讓文字、讓看到這些文字的人,聽到我言語的人去承接。因此我不常修改或重讀自己的文字,它們飄散或顯影在任何地方,就讓它們獨立於我之外地存在著,不管完整或是片斷零碎。我不再承接這些自己的分身了;同時我也必不能遺忘,視為一種等價交換,十分便宜行事地讓自己好過些,承接我的這些促成了我之所以堅強的結果,伴隨著自私無情個人主義也許虛無,成為一個大群體的寄生蟲,人終究是,無法獨自一個人活的,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多數承接自他人,卻難以看清自己。

沒有誰能真正了解誰,無法掙脫「自我」的各種客觀立場即使設身處地也終究是,無法理解對方的,於任何事物「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要怎樣「無我」,可能是我這一生一世的課題,縱使掃塵除垢一輩子都無法達成,但至少可以悟到些什麼,於生命的廣闊無垠之中。

人生是一場表演,不管你我他自願不自願,都得在他人和自己面前表演自己,甚至是離世後,在他人心中記憶中自己的幻象也還是不斷地持續地演著,輪迴般地反覆重現,沒有真正下戲的時候,除非被所有人遺忘,極致的幸運同時也是不幸,但至少有被遺忘的機會,希望有。

我相信。

2011年3月4日 星期五

愛有多少


〈致二十年後的我〉

看完這篇小說讓我好想也寫一篇文章給自己,給十年後、二十年後,甚至是三十年後的自己。

在被深愛的人背叛之後,在面對傷痛及走出傷痛的過程中,最終要面對的人,還是自己。白石一文對文中主角岬心情轉折的每個描述都細膩的隨著我的脈搏起伏,或許熟悉的劇本才會有相同的感觸,「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背負著痛苦辛勞,忘記了體諒他人這件事,結果竟然沒有發現默默珍惜自己的人」,我想這是所有受困在傷痛之中的人,最終必須獲得的體悟,自己絕對不是孤單的,這世界上最希望自己獲得幸福的人也是自己,如同二十年前十九歲的岬的希望,我正發自內心的聲援你,我衷心祈願妳可以遇到一個心愛的人,度過一個幸福的人生。我就像爸爸與媽媽,不,我比他們更強烈的為妳的幸福祈禱。妳絕不孤單。

我想這是一篇獻給所有陷在傷痛之人的自我救贖的作品,無論何時,自己都是自己最強大的信念,過去的自己為現在的自己祈禱著,希望能獲得幸福--現在的自己也該為了回應過去的自己而努力的向前邁進,同時也是為了未來的自己,衷心希望自己能獲得幸福,我想這是一種給所有傷痛之人的祝福,相信每個人都可以繼續向前邁進的,我想白石一文一定是這樣相信、祈願著,在人性與傷痛曲折交織的背後,千萬別忘了那個為自己深深祈福的「自己」。

這是一則在悲傷中感到溫暖的動人故事。


〈即使他知道真相〉

真正的絕望可以給人帶來真正的愛--但我想也許愛得越深,在遭遇最愛的人對自己的背叛時,給人帶來的絕望也越深,文中四位主角似乎都面臨著類似的心境--背叛自己最愛的人;被自己最愛的人背叛。

市川面對自己摯愛的緋沙子長達十多年來的欺騙;緋沙子隱瞞了市川事實真相而累積十多年來,快將人撕裂的罪惡感;凱倫與市川偷情時說,若被里見發現,我們都會被殺;里見為了復仇,而讓緋沙子懷了自己的孩子--

市川從里見手上搶走了凱倫,里見為市川留下了文彥。我想里見的復仇也許是因絕望而生的一種愛的形式吧--「即使市川君知道真相,他也一定會原諒你們。因為,他和我之間就是有這麼密切的關係。」

我想里見早就原諒了市川,但也讓市川付出了背叛他的代價,他應該在市川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識的自己,也許是知己,他們合作的第一本書,將成為市川全集的第一集,里見是以自己的方式在關愛著市川的,也許是希望有過同樣際遇的市川能得到幸福。我想里見在面對絕望的同時也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不願自己的兒子步上自己的後塵,說不定不當個小說家比較好。他的絕望為他的兒子帶來了真正的愛,他無法帶給他兒子的,但市川可以。

在四個主角的人性都被赤裸顯現的這篇小說中,白石一文告訴了我們原諒所帶來的希望是在絕望與愛之後。


〈達爾文進化論〉

--生物在生存鬥爭中,擁有對生存稍後有利的變異個體將存活下來,並進行繁殖,導致新種的誕生,進而發生變化。

〈達爾文進化論〉,這篇小說的篇名非常有意思,白石一文使用了達爾文《進化論》的一小段文字,隱喻了愛情中自我的抉擇。我不禁想起蔡健雅也有一首歌名為〈達爾文〉,歌詞中有一句是這樣的,「是明白愛是信仰的延伸」,跟文中女主角知佳仔細的看了上述的一小段文字之後的想法有相似之處,一種心境上的共通。

「只有自己知道,什麼對自己重要,什麼對自己不重要。不能試圖和他人競爭,試圖做和別人稍有不同的事。做出真正重要的決定時,絕對不能以競爭和冒險為目的。」最後的最後,還是必須傾聽靈魂的聲音,自己做出決定--知佳心想。

我一開始看時,覺得白石一文是在對達爾文的這段話表示反對意見,但反覆看了幾次後不禁莞爾,「最後的最後,還是必須傾聽靈魂的聲音,自己做出決定」不也是一種所謂對生存稍後有利的變異,尤其是在愛情中,沒有比傾聽自己,對自己保有堅定的信念這件事還要來得重要了。知佳彷如重蹈了父親外遇對象的覆轍,在愛情、慾望與道德之間不斷掙扎,最後的最後,還是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該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自己的靈魂,才能做出決定。我想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知佳的遭遇,或曾在愛情當中迷失,我想這種時候一定非常徬徨無助吧,不可避免的人性盲點被白石一文在這篇小說中點出來,於是知佳做了和他父親不一樣的選擇,因為她真心地面對自己,「即使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人為了尋找自己的唯一,走過不可重來的短暫人生。對每個人來說,最重要的當然不是『保留種子或是進化』,唯一重要的,應是如何豐富的,充滿愛情的走過自己不可重來,無法取代的這段人生。」

--為此,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因為是自己的人生,所以絕對不能放棄。


〈愛有多少〉

「當你真正失明的那一刻,你就可以擺脫對於失明的恐懼」,〈愛有多少〉一開始就藉由電影《解夏》中,松村達雄扮演的僧侶的一句話來點出男主角正平在愛情中最終所會悟出的道理,似乎把「明」這一個字拿掉,用□代替,你我都可以填入任何我們所恐懼失去的東西--這是如此深諳人性的一句哲言。本書的同名之作〈愛有多少〉,同時也是書中的最後一篇小說,這篇小說是在說有關「失去」這件事,在愛情中,這也是我們每個人無可避免都會感到恐懼的事--失去。

「失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們在面臨逐漸「失去」的時候,就像我覺得寂寞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人們總是在自己的生命裡,寂寞地來又寂寞地去,但最害怕的往往是離別,尤其是在逼近離別的時刻。

正平和晶都有他們分別害怕失去的事,應該說這本書中的每個人,或是現實中的你我,每個人都在害怕--「小正,剛才的事,如果你想取消,隨時都可以。我從小就習慣放棄幸福,也很擅長。」晶在正平對她求婚的當晚緊緊抱著正平這樣說。我心想,是因為太害怕失去了才這樣說,害怕失去的心情削弱了彼此對愛的堅持與信念,伏爾泰說:「絕望的人往往可以贏得勝利。」因為絕望能帶來希望的種子,唯有發自內心的分享心愛的人的絕望與痛苦,彼此祝福對方的幸福,讓心愛的人從絕望中獲得解放。木津弓彥老師這樣對正平說,他和晶之所以分手是因為缺乏改變自己命運的強烈意志,於是他們五年前的分手是必然的結果。在我看來也許五年前的他們都太害怕失去,及自己對愛、對方和自己的信念都不夠堅定。人是可以靠著堅定的信念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想白石一文一定是這樣相信著--

「在真正失去佐和子姊的瞬間,老闆終於擺脫失去佐和子姊的恐懼。自己從真正失去晶的那一刻開始,也可以從失去晶的恐懼中解放。一旦擺脫了失去他人的恐懼,就不會再失去對方。這是因為對人類來說,並不是恐懼失去所愛的人,而是擔心會失去所愛的人的這份不安,才是恐懼的實質。」正平最終領悟了《解夏》中僧人的哲言,那有關「失去」的真義。唯有如此,才能釋放自己的恐懼,面對自己,重拾那自己心中所必須堅持的「堅定」的信念。這篇小說為這本書畫下了一個完美的句點--更應該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在愛情中面臨的各種考驗,甚至是在人生中,那唯一的也是最終的問題都將回歸於「自己」,如同白石一文在本書後記中所發出的提問--自我到底是什麼?我想這是我們每個人一生都在努力回答的問題。



白石一文在後記裡說:「即使這個世界看似無可救藥,但仍然是一個完美的世界。」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這句話好美好美,如同不完滿的愛情才是真的完美,這本書中各個故事主角的遭遇,我想在現實中,你我一定都盡可能敬謝不敏,但看完這本書後不禁感嘆,這才是愛情,美得不像話,又如此地貼近你我血淋淋的現實人生,我想那些在愛情中掙扎過的傷痕都會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印記。

2011年3月2日 星期三

永遠在身邊


「人的一輩子就是出生、活著和死亡。我在心中默念著。『出生』和『死亡』的確如他所說是註定的,但問題是夾在兩者中間的『活著』可就麻煩了。想到此,就會覺得和小學同學像這樣一塊兒吃飯、喝酒,一起漫步在冬天的夜路很不可思議。這四十年來,我到底做了什麼?」

這是白石一文的小說《永遠在身邊》中,主人翁青野精一郎(阿精)對於他青梅竹馬的好友津田敦(阿敦)的一段話所反思出的對自我的詰問,同時也是白石一文在《永遠在身邊》中提出的對生命最深沉的叩問--關於活著這件事到底是什麼?

生與死都是我們人生必經的路程,生命的起點與終點是每個人都得面對的:呱呱落地的那一剎那和不管我們是怨恨或眷戀,都只能輕輕地放手的人生的最後一刻,這些都是註定的。但在起點與終點之間的漫漫長路要如何行走與度過,我想我們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在路上所留下的雪泥鴻爪都標記著在這世間深淺不同的「活著」的痕跡。也許「活著」在時間的荒洪中,不過是蜉蝣曇花、過眼雲煙和夏日煙花的驚鴻一瞥。個人的生命微觀史,在宏觀歷史的敘述下也許唯不足道,但卻真切實際地存在於歷史的隙縫裏,折射出每個人各自不同的「活著」面貌。白石一文在《永遠在身邊》中為我們細膩刻劃出兩條時而交錯,時而平行,在人生困境裏徬徨、猶豫和掙扎的「活著」的痕跡。

小說主人翁阿精因罹患憂鬱症而辭去工作,並在離婚後回到故鄉博多,除了面對好友阿敦的外遇問題和兒子的昂貴學費外,也有著擔心憂鬱症復發的陰影。中年失業及受困於憂鬱症的他孑然一身,唯一的依靠好友阿敦也面臨著癌症復發的恐懼,這兩個辛苦了大半輩子年逾半百的男人,在人生的困境中各自懷抱著恐懼與不安,在人生無法重來的悲哀中,學習如何面對明天,在彼此扶持下賣力地向前走。

「津田敦和青野精一郎。三十六年來,這兩塊磚塊始終在一起。」--就如同他們真摰的情誼一般。這是一段在人生困局裏的動人友誼,淘選記憶長河中隱藏的美好片段,尋找晦暗長路中的一線稀微光亮,這是一首始終在困頓顛簸中依然抱持著希望的生命之歌。

小團圓


「就像一滴鮮紅的血落入一盆透明無色的水中,看著那最初強烈的紅在水中逐漸擴散,拉出紅色的漸層,由急速而轉緩慢地侵蝕水的無色透明,直到各種深淺的紅佈滿整盆水為止;如同一個情感熾熱之人,全身燒灼著猩紅色那看不見的火焰,投身至由疏離與寂寞交織而成的現世,在情愛的背叛與冷漠中逐漸熄滅,化為灰燼,隨風無情地飄散到世界各處,也許會抵達世界的盡頭,而四周盡是荒涼與殘破。但若不將佈滿紅的水全數從盆中倒出,再裝入新的水,水永遠也無法恢復成原來的透明無色;除非這世界有崩解、傾頹,最終回歸於虛無的一天,否則情感的餘燼將永遠散佈在世界上的各個角落,隨著風無目的飄散,偶爾會沾粘到某個陌生人的肩頭上,從此留下痕跡--
 

「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當我看到連周瘦鵑都在《小團圓》中化名現身時,感到十分地驚駭,張愛玲誠實地太嚇人了,甚至於到了恐怖的境界,將自己的半生全數血淋淋地掏出,做了一個對自己人生最全面的回顧,毫不閃躲與遮掩,直指自我生命深處,成為在我們眼前於焉開展的一個塵封於四○年代的上海傳奇,而這則傳奇永遠未完--來不及被張愛玲改寫完成的《小團圓》。

2011年2月14日 星期一

一輩子

「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輩子。」

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有人這麼慎重地對我說這句話,當下心頭感到微微地震動,那是一剎絕對的惘然,不會再有了,也沒有再現的機會,關於當下的感受,伴隨而來的是極大的不真實感--我對「一輩子」的想像。我總是不談「永遠」或「一輩子」的,在愛情裏,我並不相信有一輩子這回事,所以也從不去說。不相信的事都不該說出口,「一輩子」是一個太過遙遠的想像、太不切實際的夢、太不近情理的要求,自己只能站在一旁遠遠冷冷地看,怕一靠近就被戳出一個在心頭上的傷口,滴下看不見的血,成為一個註定悲哀的回憶。

但這不相信並非全然,人總是懷抱著希望去愛,即使身處在遍地的絕望裏,也還有著那一點點最後的期盼。期盼有一天自己深愛的人能對自己說出那句話,達成自己愛情裏的一個小小的成就,一個抵擋殘酷現實的見證--愛情裏的一輩子終將消磨掉彼此間的愛,取而代之的是習慣對方的存在。

友人說,她會在她心底為那位她曾深深愛過的人兒留下一個重要的位置。我以為這是我看過最美好的愛情之一,在時移事去,沐浴在夕陽裏的青春知曉自己再也看不到黎明的那一刻,連回憶都逃不掉泛黃褪色、思念都躲不過衰老的命運時,那位被深深愛著的人兒獲得了永遠的美麗與愛情,在屬於她的那一塊位置上,不變不移。

「我要用一輩子來習慣你的存在。」

我們超可愛的狗兒子KK

我家KK超可愛(看我的大眼睛)。

KK最喜歡的姿勢(和我一樣慵懶)。

你在看我嗎?(嬌羞)

2011年2月6日 星期日

精神病院:急診室

急診室

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叔叔跪在我面前,緊緊拉著我的雙手,眉宇間長出糾纏曲線,神色凝重地呼喚我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加強他聲音的力道,彷彿我失了魂,肉身空空洞洞地癱軟在崖邊。他要我回頭--他要把過去的我喚回來,那個佇立在他口中,與當下肉身遙遙相對的「正常」的我。

叔叔說:「你真的想住在這嗎?這裡環境糟成這樣你沒發現?他們都不是正常人,你難道跟他們一樣嗎?你快醒醒,你是正常人,你只是壓力太大無法自行調適,你要去的是身心病房,要看的是身心科。不是這裡,不是精神病院!」

我定了定神,收斂起不安的表情看著叔叔,強裝堅定的口吻:「我覺得他們沒有甚麼地方不正常,他們只是需要幫助,只是需要幫助的一群人暫時住進了這裡。」

叔叔說:「你就是太自我了,你以為大家都跟你想得一樣嗎?在多數人的眼中,他們就是不正常。」

叔叔,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自我了,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有脆弱無助,需要別人對自己伸出援手的時刻,我們以各自的方式向外界發出求救訊號,希望自己不會被世界遺棄。

或是,自己尚未放棄這個世界,卻有可能,被世界遺棄在這裡。



初到這裡並辦妥一切住院手續時已近午夜,過了熄燈時間,病院內幾乎看不到其他患者的身影,只見一名男子在二病房的長廊內來回行走,保持著一定的頻率和節奏,像古老時鐘晃動著鐘擺,咚、咚、咚……一種異樣的沉穩與寧靜瀰漫在空氣中。

經過和急診室值班醫師一段時間的深談後,感覺輕鬆了不少,逐漸慢慢找回心中遺忘的節奏。我的主治醫師廖醫師匆匆前來,他極像五四時期的文人,宛如從〈再別康橋〉中輕輕地前來的徐志摩,小圓框細金絲邊眼鏡、中分瀏海在額間畫出優美的弧線,他的聲音輕細優柔清楚分明,即便在匆促中他的談吐仍舊維持著優雅與沉著。因時間關係無法與廖醫師長談,但在與他接觸的短暫時間內,他輕而易舉地獲得我的信任,不知道為甚麼看到他就覺得十分安心,或許是緣份吧,他令我不禁慢慢忘卻這段日子長久縈繞於心的憂煩。

當值班護理人員拿住院同意書請我簽名時,我很是訝異,明明家人是那樣強烈反對並抗拒的。尤其是爸爸,即使他站立之處與我有些距離,我也能隱約聽見他國台語交雜的怒罵聲。我盯著住院同意書遲遲無法決定,也許天性反骨不想讓叔叔的話應驗,「你就是太自我,不顧旁人感受」,縱使萬般不願,但還是鼓起勇氣拿著住院同意書怯怯前去徵詢叔叔的意見,這大概勉強算是一種自認為處世的矛盾,內心的困惑與掙扎,對長輩們而言或許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天人交戰。



我問叔叔,起初不是堅決反對我住院嗎?為何現在又突然同意,在極短暫的時間裏,態度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叔叔說,因為部隊長官允諾每天派隊上學長輪流擔任我的看護,陪同我住院,照料我的生活起居,這使他們放心了不少。聽聞後我只覺困惑萬分,自己好手好腳,雖是生活白痴,但自理生活不成問題,精神狀況也不至於糟糕到難以處理生活瑣事。叔叔察覺我略顯納悶的神情後語重心長地解釋:「怕你一個人待在這樣的環境會受到不好的影響,久了沒病也變成有病,好端端正常的一個人住進精神病院裏,時日一長,總不免讓人猜想,他會不會也漸漸地變得跟住在裏面的人一樣,受到他們的感染,人總難免受環境影響……」

我不禁恍然大悟,張望前方的目光空空洞洞的,無法在任何物事上聚焦,微微開張的嘴露出一條細縫,從中生出啼笑皆非的意味--既荒謬又無奈,一種觸目可見的悲哀揮之不去……我是否過份煽情,或許我聯想到了我輩孤雛相似的遭遇和處境。

不是才說我過於自我,不顧旁人感受?這樣自私、固執的人是要如何輕易被外界,被旁人影響?原來精神病患身上仍被張貼著污名的標籤,喻示著不祥,彷彿身上夾帶著易於散播傳染蔓延的瘟疫令人聞之色變,退避三舍。可能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過於天真無知,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實在太少,不明白多數人看待少數人的眼光懷抱著如此多的不安、恐懼、害怕和厭惡。

叔叔說我一定得走出自己鑽的牛角尖,放開心胸,掙脫自己用「怕」字織成的羅網。我在心中按捺住一個深深地帶著優傷的質疑沒對叔叔說出口。

叔叔,那你究竟在怕甚麼,關於精神病患、精神病院。